我们一行七人正在路上走着,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在路边啃了几口炒面和雪,我们正准备离开公路进到路边的树林里,就听到了熟悉的轰鸣声。

那是坦克的声音!

没等我们作出什么反应,坦克狰狞的炮塔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坦克后面还跟随着卡车,美国人的卡车!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们。这就很尴尬了,我顿时就有些慌,想拔腿就跑。在我身后的李建坤把手按在我的肩头,小声说道:“别慌!”

不知道为什么,李建坤平时总是嘴碎,但关键时候这样跟我说,却突然让我心里一定。我没有跑但还是心里很紧张,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我们七个人就在路边看着美国人的坦克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我们十多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最前面一辆坦克的炮塔顶上一个美国军官模样的人露着半个身子在外面,指挥坦克停下来。

看着坦克粗壮的炮口,我不由想着它开火的样子。我想到硕大的炮弹从这个炮口中飞出,落在我身边,然后在我身边炸开。炽热的火焰应该会将我吞噬,剧烈的爆炸可能会将我撕成碎片。破碎的就跟那些在路边的老百姓的残肢断臂一样。那样一定很疼吧!

坦克上的军官对着我们叫喊到,呜哩哇啦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那美国军官高高的鹰钩鼻子,很是消瘦,但一双眼睛却像是老鼠一样,有着一种狡黠和警惕。其实我们的样子也确实是不敢恭维,原本黄色的棉衣这会儿变得又黑又破。脸上也都是漆黑的,这么冷的天,洗脸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身上背着破旧的武器,肥大却单薄的棉裤让我们看上去那么不协调。

我们的样子,和人民军那甚是有气势的苏式打扮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反倒很像是南朝鲜伪军的打扮,他们也穿着破旧的棉衣,也将棉衣一道一道匝起来。在入朝的时候,我们已经将全身上下所有能表露我们是中国人的标志和东西都去掉。衣服上缝的字,水壶上的五角星,我们的样子和南朝鲜伪军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相似,所以美国人甚至都没有怀疑我们是所谓的敌军。尤其这些美国兵应该是刚从后方支援来的,坦克上没有任何战斗过得痕迹,士兵穿的也都比较干净。他们穿的比我们好了太多,毛衣、风衣、棉衣还裹着毛毯。尤其是那大鼻子军官,穿着笔挺的制服和呢子大衣。

我们就这样拘谨而又呆滞的看着美国佬在那里不知道对我们说着什么,我们在观察,也在判断。如果美国人要攻击我们,那么在很远的距离上就会让我们这七个人一起消失。但他们没有攻击,反而停在我们面前说着什么。和我们跟朝鲜老乡无法沟通一样,美国人更不会说朝鲜话。本就沟通不方便,再加上美国人看所有东方面孔的人都一样,他们甚至根本分不清朝鲜语和汉语。

整个朝鲜半岛北部虽然已经打得火热,但美军也只是刚刚才发觉,和他们作战的已经不再是北朝鲜军,而是中国人。他们对于中国部队的情报仍然是十分匮乏的,甚至在已经有很多部队遭到阻击和袭击之后,在已经抓到的志愿军俘虏供述志愿军大规模入朝之后,在美国的侦察机发现中国方面军队有较大规模调动之后,美国的将军们仍然天真地认为没有重炮的军队就不是正规军,所以中国人只是少量的志愿兵。而且,美国人认为这些数量并不多的志愿兵,还在自己的前方。一旦这些神秘敌人的神秘面纱揭开,那也不过是空军的绞杀对象而已。殊不知,针对美国人的飞机大炮的火力优势,我军采用大胆的迂回包抄运动战的方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基本完成了战役展开。美国人还单纯地认为在前沿后方的军队,就应该是友军,就应该很安全,于是他们也理所应当地将我们认作友军了。

班长冲着美国军官笑了笑,指了指耳朵,摇了摇手,表示听不懂思密达。班长咧着嘴,小声对我们说道:“笑!”

于是我们咧开嘴,原本一个个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一口口大白牙。我们笑得很僵硬,也很难看。但管他呢,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谁能看得清我们是开心灿烂的笑还是僵硬的笑还是强颜欢笑?

从最开始的紧张中缓了过来,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毕竟也参加过两次战斗,我也算是老兵了。装,我也得装的淡定一些。我想起其实我会说一句美国鬼子话的,我就说了出来:

“哈喽!”

听到我说哈喽,美国军官哈哈大笑,又跟我说了好多话。

“哈喽!”

尝试与我沟通几次之后,那美国佬终于发现我只会说这一句,于是悻悻地不再说话。

天色稍微亮了一点,美国军官看了看我们,摇了摇头,扭头向后面的卡车里正在看热闹的美国兵喊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卡车上的美国兵从卡车里给我们扔出来了毛毯、饼干和罐头。然后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错愕中,美国军官指挥着发动坦克,带领着车队浩浩荡荡地走了。只留下我们七个人看着地上散落着的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直到整支美国人的车队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才发现后背的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但显然,班长他们要比我淡定的多。我是装出来的淡定,而这些老兵是真正的已经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有了厚厚的毛毯,我们好过了很多。但我们也没有再敢走公路。这次遇到的是美军,但着实够惊险。但凡这支车队中有一个南朝鲜兵,那等待我们的绝对不会是午餐肉罐头和毛毯,而会是冷冰冰的枪口,甚至是无情的子弹。

风在树梢,带着尖锐的哨声,鬼啸一般。七个人的目标要小很多,所以我们没有休息,而是很谨慎的在林间穿行。我们和连队失去联系,这在战场上实在过于危险。没有方向的深山老林,天上的飞机,公路上的敌人,甚至是寒冷都可以轻易夺取落单的我们的生命。只有你见识过真正的世界,才会发现生命如此渺小。

就在我们在丘陵中艰难穿行的时候,三支冰冷的枪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准了我们。在距离我们一百米开外的一处低矮的灌木丛后面,三双同样冰冷的眼睛正在监视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