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米的距离,其实很短,但是此时此刻却显得尤为漫长。我们是进攻方,但悄悄摸摸向上攀爬。希望快一点冲上去,而又不想让敌人发现,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和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

十顶钢盔在隐蔽物间跃动,钢盔下的十张面孔坚毅果断,十双眼睛流露出精茫和谨慎。我们选择的这个方向再好不过,背对夕阳昏暗的光线,最大限度的让山上的人看不清我们。这一点其实是在布置计划时候没有考虑到的,但是此刻却是老天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从小做过的噩梦,那个一直在身后追着我的青面獠牙的厉鬼。仿佛它会用锋利的獠牙将我撕碎,仿佛它会带着我一起堕入无边地狱。

四连和五连的前后夹攻吸引了小高地上敌人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一道防线的丢失和二道防线正在发生的激烈的争夺。我们直到逼近到二十多米的距离,才被一个正好在搬运弹药的日本兵发现。紧接着,那个日本兵扔下弹药箱,一边大叫一边摸向挂在身后的步枪。

我终于看清敌人阵地上这群日本人的模样,他们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很是褴褛。

矮小的个子穿着十分宽大极其不合体的美式军服,美军本就中长款的棉衣穿在这群小个子身上更像是长袍。这些日本人很瘦,以至于肥大的棉服裹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臃肿。

肥大的裤腿赘在防寒靴上,显得很滑稽。总说小日本小日本,他们个头确实很矮小,大约只有一米五到一米六,跟我比要足足矮了一头。

他们带着美制钢盔,和我们几个人戴的钢盔一模一样,但美制钢盔很大,将他们的半张脸都盖住,那样子活像一个个绿色的蘑菇。

钢盔下是黝黑皮肤的脸,只是那些脸上满是花白的胡茬。看起来这些日本兵的年龄挺大,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长相上来说,除了个头确实矮小点,皮肤黑一点,这些日本人和中国人没啥区别。但是如果是中国,五十多岁的人眼神应该已经开始浑浊,有一种久经风雨的疲倦。班长就是这样,我看得出来他很厌倦战争,中国人都是爱好和平和安逸的。而我眼前的这些日本人,一个个眼神很是犀利。

看着眼前这些小个子,我实在没法将他们和我梦中那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放在一起对比。

哒哒哒……

几声枪响让我猛然回过神,冲在最前面的臭不要脸的抢先开枪,冲锋枪扫射出炙热的火舌,小个子倒下了。班长做了个手势,我们四个人一组从左边进攻,另外六个人分成两个小组从右边进攻,我们十个人组成的第一梯队迅速分散开来。

身后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动了距离我们最近的另外两个日本兵,在他们回头看向我们这里的时候,我和班长手里的冲锋枪也同时开了火。我看到死人的眼神中没有我想象中人死的时候应该有的那种不甘,而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当从陡峭的斜坡冲到相对平缓的地方时,我们终于踏上了敌人的阵地。

敌人的第三道防线没有太多单兵坑,只有七八个日本兵分散在浅浅的弹坑中用步枪不停开火。那弹坑还是炮击时候我们的迫击炮炸出来的弹坑,坑并不深。几个日本兵面前摆着军绿色的木箱子,那是用来装弹药的,现在被这些日本兵往里面塞了土和石块,用来充当掩体。

几枚手榴弹扔出,准确落在敌人第三道防线侧翼,正在开枪阻击四连进攻的几个日本兵被炸伤,我们冲了上去不管死没死都给胸口或者脑袋打几枪,确保他们没有机会再反扑。

这些日本兵的反应很快,而且极其顽强,被手榴弹袭击后的第一时间就向我们开枪还击。

我刚想向前冲,就感觉脑袋上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脑袋一晕。我顺势跳进一个弹坑里,听见嗖嗖几声,那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耳朵而过。

第三道防线突然出现的我们,很快引起了第二道防线上的一丝混乱,混乱中几个同样穿着美制军服的小个子一边挥手一边喊着什么。随后,另外几个日本兵回过头来,从第二道防线向我们冲了过来。

我看见班长正在开枪压着迫击炮弹坑里的两个日本兵打,而臭不要脸的正向着正在还击的日本兵藏身的弹坑甩手榴弹。班长和臭不要脸的的目标,就是要端掉日本人布置在第三道防线的那个半埋入式的迫击炮阵地,那门迫击炮对正面进攻的五连的危害特别大。我看到他们几个都无暇回顾,就转身冲到班长的右翼掩护他们的侧翼。

我一个跃进,跳到一个弹坑里对着那几个冲上来的日本兵开枪。与此同时,第二道防线上,有人向我射击。美制步枪是半自动的,一次可以连着打八发子弹,火力比起我们熟悉的老式步枪密得多。子弹打在我藏身的弹坑边上,溅起的泥土洒在我脸上。

我被压制在弹坑里抬不起头,只能把冲锋枪伸出去对着大致的方向盲目射击。一梭子子弹全部打光,但我好像只打倒了一个。那几个日本兵已经冲到我的眼前,我刚刚一抬头,就看见一柄明晃晃的美制M1步枪的刺刀。

那几个日本兵距离我只有七八米,我慌乱地丢掉已经打空的弹匣,拿着一个压满子弹的弹匣往枪上装。但我已经慌了,磕了两三下弹匣都没装上。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日本兵举起枪就要开枪,这个时候我身后传来熟悉的枪响——嗒嗒……嗒嗒……

我面前两个日本兵瞬间头部中弹,其中一个日本兵的半个脸连着钢盔都被打掉了,脑花子撒了一地。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是谁。因为那枪声太独特了,尤其是两发两发的点射。那是赵德树和他的布伦轻机枪的声音,听到机枪声,我心里的慌乱终于定了下来。

我们连的第二梯队上来了!

弹匣终于塞进枪里,狠劲拉栓上膛,我用冲锋枪一顿扫射,将一个日本兵打成了筛子。身后,连长带着第二梯队冲上来的战友趁着我开枪,冲了上来,和剩下几个日本兵搅在了一起。几秒钟的时间,这几个日本兵就被刺刀捅死。

可笑的是,日本人拿着美制步枪,而我们的第二梯队,拿着的还是日制的‘三八大盖’。三八枪的枪要比美国步枪长,再加上我们的人个子比小日本高,人数更是多得多,那几个日本兵死的挺憋屈。

曾经中国人被比作绵羊,日本人是豺狼。如今穷兵黩武的豺狼早已不复当年,而当年的绵羊却不再软弱。而且我们这些绵羊现在不但敢撕碎豺狼,更加敢和美帝国主义这样的老虎叫板。因为我们知道了,软弱是不能救国家的。

一百多年的战乱,早已经让所有中国人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有国才有家”是一句多么正确的话。和日本长达十四年的战争更是让中国人明白,一个民族想要在世界民族之林屹立不倒,靠别人是不行的,必须自强!

我们遭遇的确确实实是日本人,但我知道,他们在名义上只是雇佣兵。我们不会承认他们是日军,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是日军,美国人更加不会承认他们是日军。消灭这些雇佣兵,永远不会被记载说我们消灭日军,因为雇佣兵是没有身份的。

我们这群绵羊不再任人宰割,我们这群绵羊不再畏惧那些豺狼,因为我们有了保护自己的勇气和决心!我现在同意指导员王金柱说过的话,尽管那些口号式的东西曾经让我并不感冒:“我们和那些旧军阀的军队不一样!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被毛泽东思想和共产主义武装起来的战士。也许我们来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我们这支军队不是为了金钱而存在的。”

人,总是要给自己在做的事情,找到一个原因。正是这个原因的存在,才能支撑着自己,奋不顾身地继续走下去!

连长带着第二梯队越过我所在的弹坑,冲向了日本兵,并开始进攻敌人的二道防线背面,和正在从正面进攻的五连形成夹击。我转向跟上班长,向着敌人迫击炮阵地猛冲猛打。

一顿冲锋枪的扫射,我打光了我所带着的全部五个弹匣子弹。四个人,四挺冲锋枪,刚才还在开着火的迫击炮阵地,被密集的冲锋枪子弹形成的弹雨打的血肉横飞。七八个日本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那门已经断了腿的迫击炮还在冒着黑烟,它刚才至少被五六枚手榴弹炸到,样子甚是凄惨。

我觉得有点心疼,因为刚才不知道是我们四个谁扔的手榴弹引爆了迫击炮旁边摆放着的炮弹。对我们来说,炮弹真的是紧俏物资,有的时候真的是比人重要。如果能缴获一点炮弹,那可能下一次作战就能多得到一点炮兵的支援,可能就会少死几个人。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随着四连冲上小高地,敌人第三道防线上零星的火力点彻底被清除。这下,只有三十多个日本兵被夹击在第二道防线,三面被围。北边没有我们的部队,因为北边下了小高地就是冰冷的清川江。他们其实比我们更加清楚他们自己的处境,那就是无路可逃!

虽然这些日本兵还在抵抗,但是全歼这伙敌人只是时间问题。

这伙日军的顽强程度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他们单兵素质的出色和战斗力的强悍也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

这三十多人被我们的进攻不断压缩仅剩的生存空间,然后被挤在二道防线北边的一处制高点。他们背靠着清川江,分成步兵小组向我们射击,向他们能够看到的任何活物射击。枪法异常精准,精准的让我感到恐惧和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