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远远传来,响彻山谷。

我顺着响声响起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斜斜长在山坡上的树林。

‘大拖油瓶’露出惊恐的表情喊道:“狙击手!”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狙击手,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从枪声传来的距离来看,起码有六百多米。这个距离,肉眼看都看不清,而那个开枪的人竟然能够一枪打中小高的脑袋。这样的枪法,从没听说过,就算是全师最好的兵也打不了这么准。

先不说枪法能不能那么准,就单单是我们手中膛线都快要磨平,不知道换了几手的三八大盖,或者是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枪管的老中正,根本没有那个准头!如果是崭新的三八大盖,我觉得也许能有人做到,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我第一次发现,枪还能这么打!

班长回头看到小高中了枪,想要冲上去救小高,但是被赵德树一把拉住,趴在地上。

赵德树架设机枪的地方是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头,可以供他们隐蔽。

正在啃着玉米面饼的李建坤,差点儿被噎着,赶忙趴在地上,顺势一滚,滚到身边一个树坑里。

枪声并没有再次响起,只开了一枪,那个枪手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等了许久,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班长试着走上前去,将小高拖了回来。那个枪声再没响起,我们放松了下来。

小高牺牲了,穿着它心爱的新军装。原本完好的望远镜,一半被打碎,只剩下一半,被小高紧紧抓在手中。

‘大拖油瓶’凑到剪型镜上,他正在用这种样子奇怪的望远镜寻找对面山上的枪手。

为什么敌人要打小高?我很疑惑,他只是普通一个兵啊!但紧接着,我注意到小高手里已经碎了一半的望远镜。

我看到对面山上闪了一下火光,半黑的傍晚,一点火光尤为明显。我下意识一把将‘大拖油瓶’扑倒!

嗖!

我们刚刚扑在地上,一发子弹从我们头顶飞过,我惊出一身冷汗!对面的这个枪手,不是在随便射击,而是寻找高价值的目标!小高穿着崭新的军装,又拿着望远镜,被枪手误以为是当官的。志愿军的军服都是一个样子,单凭借军装的样子没法区分士兵和军官。但是,一般能带着望远镜的,都是中国军队中的高价值目标,最差也是营连一级的军官。而使用剪型镜的炮兵引导员,则更是敌人首批想要杀死的目标。

砰!大约两秒之后,枪声才不急不慢地传来,再一次响彻山谷。

今天我学到了两个词:狙击手和狙杀。

我和‘大拖油瓶’趴在树坑里,天就要黑下来,光线越来越差,我隐约看到对面山坡上的树林中有一个人影动了几下,再一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刚才的那个位置我们不能再用,不然就只能成为敌人狙击手的活靶子。

不知道那个枪手现在是不是还守在树林里,我们只能利用从那个方向看不到的山脊反斜面遮挡,转移了阵地。

新的观测点被我们设置在树林里的一片草丛后面,能从侧翼看清峡谷中的敌人。

小高的遗体被我和班长抬着送回了团,他们连长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跟我们说:“这小子刚来部队的时候,说话都结结巴巴,死读的一个愣子。那时候我是他班长,这小子扔手榴弹差点儿把自己炸死。”

班长说,是我们没保护好小高,致使同志的牺牲。

他们连长说:“没事儿,同志,不关你们的事。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天天都有牺牲的,这小子……这小子自己不注意,怪不得别人。”

连长笑着送我们离开,他说战斗就要开始了,让我们赶紧回到预定地点,全团就指望着我们引导的那点炮火。

但我看见他扭过头去的时候,脸上都是泪水,神情悲痛欲绝。走了很远之后,我远远看见连长将小高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用毛巾小心地为小高整理仪容,扣上风纪扣。小高说过,新衣服不穿,以后就穿不上了。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学生从军,今年才二十四岁。

回到观测点,我抱着枪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大拖油瓶’安慰我,但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听他在说什么。

战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的十点十五分正式打响,比之前预定的时间晚了三个小时。

原本定在七点十五分的进攻,因为炮兵部队没能按时赶到预定阵地,结果不得不向后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