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班的兵都是老兵,在遭到攻击后立即卧倒寻找掩护。后面的部队一看前锋遭到压制,立刻对小高地发起了进攻。几分钟之内,后面不远处的我们连和五连就全部到位。

随后,我们眼睁睁地看到,四连发起进攻的两个排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遭到敌人的阻击。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仅仅半个多小时。但就是这半个小时,仰攻小高地的四连的两个排就伤亡了将近一半。最后,要不是轻机枪小组牺牲自己,玩儿命的压制直到被一发迫击炮弹摧毁。这两个排加起来六十多号人,甚至撤都难撤下来。

两个排分两个方向,以班为单位,呈品字形,进攻山头。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到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突然一声爆炸。看样子应该是敌人预先埋在那里的炸药,只不过在炸药里狡猾的敌人又加了一些碎玻璃和铁钉。爆炸的一瞬间,最左边十几个战士就被炸倒了。很多人不是被炸伤的,而是被碎玻璃和钉子伤到的。山头上顿时遍地哀嚎。

我们之前用在伪军身上的防守方法,此刻竟然被用在了我们自己的身上。这个突然的变故着实让人吓了一跳,更难以置信。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战斗,我们都认为足够了解我们的敌人了。美国人和南朝鲜人在阵地防守更多的是依靠火力和工事,从没见过美国人这样干。

炸药和钉子的结合并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布置的,要让钉子和碎玻璃能够散射杀伤,需要对定向爆破有简单的了解。

小高地上没有永备工事,也是就地临时改造的土木工事,施工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但即便如此,防守小高地的敌人还是沿着纵深,梯次布置了三道防线。

率先开火的是两翼靠前布置的轻机枪,交叉火力侧面杀伤攻山步兵。三四个反应不及的战友很快就被机枪扫中,倒在了进攻的路上。敌人以两翼的轻机枪和十一二个步兵分散的散兵坑作为第一道防线,四连在一瞬间就被压制在半山腰动弹不得。

中间第二道防线,以两挺重机枪作为主要的压制火力。周围大约三十多人,配备了一门迫击炮,可能还有掷弹筒。四连做预备队的那个排想要上去接应,结果被重机枪给赶了回来。

后面还有第三道防线,大约十多名步兵,随时准备支援一二线的防御。同时,我估计这第三道防线也是为了防止侧翼和后方被偷袭。

这些敌人穿着美军的军服,但都是黄种人的面孔,看着挺像南朝鲜兵。但是我们所遭遇过得南朝鲜兵从来没有这样强硬的打法的。

攻坚士兵被轻机枪压制,增援部队被重机枪阻拦在几百米外抬不起头。这伙敌人的机枪打的不是扫射,而是三发点射,异常精准。我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赵德树在打机枪。

这时候,迫击炮和掷弹筒用弧形弹道杀伤被压制的攻山步兵,四连又出现了伤亡。

四连长躲在一个树坑里,右胳膊被子弹打中耷拉下来。他左手拿着手枪,但手枪的射程根本够不到敌人的第一道防线。四连长冒出头去观察,迎面就打来两发子弹,一发打在树坑边沿,另一发直接擦着四连长的头皮,把他的帽子都打飞了。

这样待着,被压制的步兵会被敌人的迫击炮定点清除。不能这样等死!必须撤下去!不得已,四连长下达了撤得命令。轻机枪小组靠前仰角射击,压制敌人的轻机枪,掩护四连的其他战友后撤。这时,我们营里架设的重机枪也开了火,掩护四连撤下来。活着的背着牺牲的和负伤的战友,这才艰难地撤了下来。

撤下来的时候,还有两个战友被敌人从背后打中,一死一重伤。负责掩护的轻机枪,不敢中断射击,一直不停的开火。结果不幸被一颗迫击炮弹命中,两个人当场牺牲了。

四连撤下来之后,整个小高地又恢复了安静。但我们隔着远远的可以看到,高地上有人在挖工事。而且这些敌人挖工事的样子很奇怪,光能看到有土和积雪被抛出,很难看到敌人露出身体。

除了机枪组的两个兵,其他牺牲的战友都被背了下来。在敌人看不到的林子里,十八具尸体摆放在一起。还有八个重伤员,躺在一边,奄奄一息。从山腰撤下来的剩下三十来人,个个身上带轻伤。有几个战士的脸上和身上,还扎着碎玻璃片和钉子,疼的嗷嗷叫。战斗的凶险,可见一斑。

我、臭不要脸的和班长一起,跟着我们连长查看了四连牺牲的战士的伤口。

最早探路时候被击中的四个兵,都是要害中弹,甚至有两个还是脑门眉心中弹。我大概算了一下,一道防线距离这些兵被击中的地方有二百多米,四个兵几乎是同时中弹的。这就说明,枪法好的敌人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这伙敌人的枪法,实在是太可怕了!

四连两个排进攻的时候,距离第一道防线一百米左右。除了被炸药当场炸死的五个人,另有三个战友是被侧翼的轻机枪打中牺牲,还有五个兵是被步枪迎面打死的,一个兵撤下来的时候牺牲。

四连的一次进攻就牺牲了二十个,伤了八个,还损失了一挺轻机枪。这会儿四连长正蹲在一旁哭着鼻子,营长上前去一脚就把四连长踹倒,然后大骂道:“姥姥艹地,你他妈咋不把自己仍在上面?你还有脸跟这儿哭!哭你姥姥!”

“这他妈的哪儿来这么一股敌人,打法看着这么眼熟。怎么有点像我们呢?”营长气的直跺脚,一个劲儿的骂娘。我知道,伤亡了这么多战士,营长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偷偷看营长骂着四连长,班长和臭不要脸的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牺牲战友的伤口。虽然也是见过很多牺牲,但每次看到战友遗体的样子,心里还是不愿意多看。

班长黑着脸凑到我们连长耳边说了些什么,我看到我们连长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连长低着头没说话,来回踱步想着什么。我看了看臭不要脸的,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好。好像突然之间,气氛就变了,我没敢问为什么。

片刻之后,我们连长去找营长。我看见我们连长跟营长说了什么,营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紧接着我们连长好像跟营长激烈争执了起来。

我瞅了瞅班长,班长低着头点了根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也不说话。在朝鲜抽烟是很危险的,如果被飞机发现,会招来轰炸。

这个时候,四连和五连从东边和南边两个方向上重新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攻。我们连人数最少,所以跟在五连的后面。

一根烟,班长没能抽几口。和营长争执着的连长冲着班长招了招手,我们班长把烟掐灭,剩下的半截烟头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里,向着营长走去。

臭不要脸的跟我使个眼色,我们俩也跟着班长走了过去。

“老沈,你能确定真的是……?”营长一脸慎重,但可以看出来,脸色很不好。营长两只带着手套的双手不停搓着,应该是有些焦虑。

我们连长喉结动了动,低声说道:“应该错不了,化成灰我也认得!”

连长低沉的声音让人有些害怕,我发现他身体有些颤抖。我好奇了,什么样的敌人能让两位首长紧张成这样?好奇之余有些担心。

营长询问的眼光看向班长,想从班长这里得到确定的答案。班长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飘忽。

营长对连长说:“有把握吗?用不用等兄弟部队过来以后一起上?”

连长沉默了,显然他并没有把握。

班长接过话:“如果是击溃或者击败,倒是可以。但是想要一个不放过全歼的话,我们兵力还是有点不够!”

我有些震惊了,我们营虽然在之前的作战中损失很大,而且战士们都非常疲惫。但再怎么说,算上炊事兵、工兵排和临时加强的迫炮排下来,也还有三四百号人。那小高地上的敌人看着虽然战斗很强,却也就是七八十人的样子。而且到现在为止,防守高地的敌人也没有发现有空军和炮群的支援。为什么连长和班长都认为,我们三四百号人也没有把握全歼这股敌人呢?

我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要全歼?

从战役开始之后,我也打了好几场仗。但遇到敌人大多都是以击溃和歼灭一部作为目标的。

除了个别一两场对高地的攻坚战,敌人没法逃走的,剩下很少有全歼敌人的战斗。

尤其是在美军开始撤离后,我们一路追过来。一边追一边打,遭遇敌人的阻击后,虽然也谋求大量歼敌。但是为了不让敌人困兽之斗让我们损失太多,所以都是以击溃为主,并没有太过于把人逼到必死绝境上的。

围三缺一,中国古代兵法就反复说道的要点。就是说在包围敌人的时候,不可让被围困的敌人完全绝望。绝境之下,必然激发敌人背水一战的求生欲望,必定死战,攻坚会损失比较大。即便是围困孤城,进攻方军队统帅一般也不太愿意逼迫被围敌军死战的。毕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可是一遇到这伙敌人,营长和连长竟然想要全歼这伙敌人。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包括班长,一个个脸色阴沉,但是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是战意,浓浓的战意!亦或是——恨意!

我看了看臭不要脸的,班长和连长此刻的情绪不太对,我也不太敢问。但臭不要脸的显然是知道什么的,所以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他。

臭不要脸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嘴凑到我耳边说了三个字。我一听到这三个字,顿时脸色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