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不待见师里的通讯员,因为每次他来,我们都得死人。

不过,我们也从来不怕他来,因为我们不怕战斗。

我们这边还在热火朝天的比拼战斗技能,连长和指导员接待了通讯员。

连长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后勤的部队在路上遭到了敌人飞机的空袭,桥断了暂时上不来。所以突破重重封锁送上来的一点点粮食,要先紧着一线的战斗部队。我们这里需要坚持两天,也就是饿两天。

不过,工兵部队和后方支援的朝鲜百姓已经在连夜抢修受损的公路和桥梁。最多两天,我们一定能够补给上来。

大伙骂骂咧咧,但都是在骂敌人,也都非常理解优先调配的事情。毕竟我们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后方也是先紧着我们供应的。后勤的兄弟不容易,能送上来一点东西都是拼了命。

连长说,比武结束后,全连就到周边的山里看看。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野菜野果之类能吃的东西,现在是春夏交接,山里能吃的东西并不少。不过也有一些野草野果是有毒的,我从小在西安城里长大,算是半个城里娃。除了荠荠菜,其他的我啥也不认识。连里有的人之前就在山里挖出来几十年的老山参,而我要是进了山,就只能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草灌木。别说老山参、何首乌之类的药材,我连什么能吃都不知道。

好消息是什么呢?连长神神秘秘的笑着。

“宋连生、姚波、袁大志、张虎成、于伟、刘根生、陈冬子、吴翔、李潇、葛继忠……”连长一口气喊了二十好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笑着喊道:“你们等会留一下,其他人解散。”

我疑惑着,连长念的名字各班排都有,让我们留下来是干什么?说是好事,但我心里还是忐忑着,别又是让我们去当搬运工。

连长接着说道:“你们家里来信了。”

我脑袋突然嗡地一声,甚至手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前几个月的时候,连里说可以给家里写信。那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我娘也不怎么识字,从小到大,也从没怎么写过东西。平日里需要写什么,也都是跑到巷子里一户识字的教先生家里求人家帮忙。就算我写了信,家里老娘能不能看得懂还两说。

但思家心切,我也就给家里写了封信,有的字不会写还是找了指导员帮忙。

烽火连三月,家抵万金。

连长说家里来信了,我简直不可置信,等其他人都解散了,准备领信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我抓着牛皮纸的信封,薄薄的信封此时就是我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

抓到信的我,没功夫理会其他人,自己一个人揣着信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我不怕谁看我的信,但我想我娘,一个人偷偷的想。我也想我的弟弟妹妹,家里小妹也就比那‘小拖油瓶子’大不了几岁。

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脏兮兮的,这封信从陕西辗转到朝鲜,不容易。

颤抖着将两页薄薄的信纸展开,上面板正的写满了字。我认得这字,正是巷子里老高家先生的字。

看完信,我已经泪流满面。

抹干眼泪,部队里不兴哭鼻子,我心里对自己说道。

小心翼翼将信重新叠好装进信封,再将信封小心翼翼地装进军装口袋里。我们穿的老式里边没有口袋,外面也只有腰间缝上的两个布口袋。

我怕信装在外面口袋丢了或者弄坏了,又将信踹进了内衣里面。

可转念一像,行军、训练都要出汗,这信要是被汗水浸湿怎么办?就还是装到外面的口袋里吧。

回去的时候,臭不要脸的看到我眼眶红红的,便笑话道:“怎么?哭鼻子啦?”

我摇了摇头,下意识看了看班长。

出乎意料的是,臭不要脸的没有再嘴碎,而是说道:“这有啥,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情。我想哭,还没个人儿让我哭呢,我家就剩我一个了。”

我看着臭不要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班长,听了臭不要脸的话,深深看了我们一眼。

挨饿的两天度日如年,为了节省点体力,连里的训练也就暂时停了下来。让人饿着肚子训练,连长还干不出来这愣头青的事儿,不过听说其他团有连队这么搞,结果连长和指导员先打了起来。

两天之后的半夜,我们的粮食补给终于送了上来。

不过,更让我们高兴的事情是,跟粮食一起送上来的,还有我们的新军装。

早上战队集合的时候,全连都全都脱下破旧厚重的棉衣,换成了崭新新的薄军装。

终于不用再穿着棉衣训练了,我们也清爽着。都已经是五月份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好多人身上都捂得出了火疖子。

新发的军装比起以前的烂棉衣自然要好上不少,事实上以前的棉衣也已经让很多人非常满足了。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能有几户人家穿的起那么好的棉花?全家攒点棉花,给孩子做件棉衣,那也是大的穿完二的穿,二的穿完小的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有三年的,才是正常过日子。新棉花穿成旧棉花,旧棉花穿成糟棉花,最后拆开弹吧弹吧还能做成褥子。

别的不说,就说我们连这些个新兵们,能有几个在家穿过新棉花的?

不过,我更喜欢新军装。

新军装是中山装款的黄布军装,胸前两个口袋,腰间还有两个口袋。以前小的时候,就很羡慕那些穿着中山装军装的当兵的,觉得那样带领子的军装很精神。

军服胸口缝着一小块布,上面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这在以前的棉衣上可是没有的!

我们入朝的时候,不光军装上一个汉字都没有,而且由于我们的性质是志愿军,就连带着中国字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带的。那时候,蔡宁还笑称,活着是中国人,是志愿军,死了可就是朝鲜的鬼了。

现在,我们穿的军装上都正大光明写着‘中国’这两个字,能不叫人感叹吗?

‘中国’,当兵以前对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和感觉。但朝鲜打了这么场仗,异国他乡生死线上浪一圈。‘中国’这两个字,在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让人觉得挺贴心的是,军装内里也缝了块布,我们还需要在那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部队番号、血型、年龄。

这就让人心里很暖,我们以前都羡慕美国兵脖子上挂的铁牌子,想着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

现在这不就有了?虽然在战场上,真要是中了烧弹或者被炮弹直接炸着,估计啥也不剩了,但有总比没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