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响起急促的尖锐哨声,那是炮弹破开空气的声音。顷刻间,一轮炮弹落在封锁区域里!

连长顿时瞪大眼睛,睚眦欲裂:“一排!”

我们都知道一排还在里面,因为目所能及,有两发炮弹已经落在了正在通过的人群中。紧接着,漫天炮火便遮挡住我们的视线。

大口径重榴弹炮的威力巨大,即便是在几百米之外,我仍然感觉爆炸的冲击波几乎要将我撕扯成碎片。炮弹破片从头顶上嗖嗖嗖地飞过,有一些钉在了树林里的大树上。这些破片的飞行距离比我想象中要远太多,威力也大的多,随便一枚击中我,恐怕我就要交代在这里。

从第一轮炮弹落在封锁区域里开始,美军的炮火覆盖持续了整整三十分钟。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这样持续的炮击,刚刚被炮火覆盖的战友,别说是尸体,可能骨头茬子都找不见了!

炮击在三十分钟后戛然而止,而我的耳朵里还在不停地嗡嗡作响。心跳扑通扑通,几乎要从我自己嗓子眼跳出来。

等了三分钟,没有见到美军继续炮击,班长一声令下,我们班八个人和连长一起冲进了刚刚被炮火覆盖的区域。

地面的土壤此刻滚烫着,半个小时的高强度炮击,将整片被覆盖的区域中的一切物体都变成了焦黑的泥土。

连长脸上一片铁青,紧咬着牙关,牙齿打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我们抱着希望冲进封锁区,渴望能捡出来一两个受伤未死的伤兵,渴望看到活着喘气的人。但不出我所料的是,除了一些已经成了渣子的不知名漆黑物体,现场甚至连血迹都少的可怜。

我们班是殿后的班,所以也是六连最后一个通过封锁区的班。当我们通过第一道封锁线后,这才和之前过去的其他班排汇合。

我们过来后,连长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所有人员,尤其是一排。

最后一清点,让所有人心里都一沉。一排原本3名战士,只过来了18个人,还不到一半。

一排排长担心有战士掉队,所以走在队尾,炮火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被炸死。第一轮炮弹中,有两发炮弹直接砸在了一个班的人群中。一个班九名战士,全部当场牺牲。

一排的几个战友哭成了泪人,我们每个人眼眶都通红着。我在一排幸存的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焦建康和袁大志。袁大志胳膊上受了伤,卫生员正在给他包扎。和牺牲在封锁区的那些战友相比,袁大志的伤太轻微不过。人的肉体在炮弹面前,太过于脆弱和渺小。随便哪个炮弹破片命中人体要害部位,就得交代在这里。

人类为了消灭同类,发明了无数种丧心病狂的武器,而且这些武器的威力还会越来越大。但同样,人类发明这些武器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强者欺凌弱者,弱者但求自保。

焦建康身上没有受伤,他是一排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班,很幸运地并没有遭到炮火的覆盖。几乎是他们刚刚过去,美国人的炮弹就落在他们身后,将其他的班吞噬!但焦建康脸上煞白煞白的,看得出来被吓得不轻。我看他,但他眼睛直勾勾的,手脚都颤抖着,嘴唇也哆哆嗦嗦。

我不由心里一叹,自己胡思乱想着。其实怕死是人之常情,谁说自己不怕死,那都是在吹牛。可是我们清楚知道自己是为了祖国和祖国的人民在朝鲜打仗,怕死也得冲上去拼命。焦建康这样,从入朝到现在,都已经快三个月了,可是还是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我很担心他能不能再扛下去,说实话,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我想起班长给我讲过,焦建康以前的班长姓宋。宋班长也是我们班长带出来的兵,以前在营里是出了名的人好。平时有什么事,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班,宋班长都很热心地帮忙和出主意,所以人缘极好。宋班长带出来的兵,都和他关系特别好。

可是在上次阻击美军的战斗中,为了保护被吓得不敢跑的焦建康,宋班长牺牲了。这让现在连里的很多人都记恨着焦建康,很多人甚至认为焦建康这样的孬种应该赶紧死掉,这样才不会再拖累其他人。

尤其是焦建康现在所在的班,班长直接放了话,如果在战场上,焦建康再敢畏战,那么就直接执行战场纪律!

可越是如此,焦建康就越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六连这个集体,他怕的要命。宋班长的牺牲让他心里很愧疚,他知道宋班长人好,也知道宋班长是为了保护他才牺牲的。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要炮声一响起来,看见活生生的人被炸成碎片,他就恐惧,腿就止不住的发抖。

别人越是瞧不起他,他就越害怕。连里班里越是对他排斥,他就越怕死。他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因为这些嘲笑他,瞧不起他的战友而死在这里。

同样都是当了逃兵,袁大志拼了命,九死一生,才重新获得战友的信赖和尊重,而焦建康始终都没能拜托逃兵的帽子,自然也没人瞧得起他。

我虽然不齿逃兵的行为,但是我心里是同情焦建康的,他毕竟是我的同乡,现在连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个陕西兵了!当然,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陕西人的羊不吃不能算进来。

短暂休息后,我们再次出发,这回连里多了七八个轻伤员,还有一个死里逃生的重伤员。不过重伤员的情况不是很好,身上中了很多炮弹破片,失血过多,人已经开始失温。一排的战士凑了三床棉被,将重伤的战友裹起来,做了简易的弹夹。这样重的伤,不可能再行军,更不可能再上前线。按照之前的预案,连长派了三个人抬着重伤员又穿过封锁线,往野战医院赶。轻伤我们的卫生员可以处理,可是重伤只能送去野战医院!

出师未捷,连敌人的面儿都没见到,我们就损失了两个班数量的战友,每个人心里都很压抑。连长难过得直掉眼泪,责怪自己太过于着急,不应该一个排一个排的通过,应该一个班一个班的通过,这样就会减少损失。但其实谁都知道,我们不是游山玩水,我们是要赶在进攻部队对美军发起进攻之前穿插到美军身后的。以后的路很长,我们没有时间将一个连以班为单位过封锁线。

第一道封锁线过后没多远,我们就来到了第二道封锁线。这一次,虽然还是以排为单位,但是连长命令每个班之间必须间隔五十米以上的距离通过。同时,每个班里面的每个战士在跑步通过的时候都必须间隔八步以上,这样敌人的一发炮弹就不能炸掉我们的一个整班!

通过第二道封锁线,我们并没有遭遇炮火。但我们全连刚刚通过,美军的炮火覆盖了封锁区,这也让我有些后怕。要是刚才多休息一会儿,可能就刚巧被炮击炸到了。

通过了第二道封锁线,连里所有人都累得够呛,连着一夜行军,又跑步冲封锁区,即便是体力最好的老兵也气喘吁吁。

于是,连长下令休息半小时,大家拿出干粮,抓着地上、树上的积雪,简单垫两口。目的不是为了吃饱,其实我们并不饿,只是肚子里有点儿食儿,心里就会多一分希望。

休息好了,我们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