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顶正在构筑机枪掩体的美国兵,有一多半和他们还没修完的掩体一齐去见了马克思。

不对,美国佬不信马克思的,他们是去见了上帝。

最后的十几发炮弹,和七八个美国兵的生命,是我们能够给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最后的尊严。我想,我死了以后,宁愿炸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被敌人垒起来当做机枪掩体,用自己的身体给敌人挡子弹,还挡的是来自自己战友打来的子弹。

但很快,2号高地上又爬上去了好几个美国兵。他们将重机枪架起来,对着我们这里直接压制射击。

一寸高,一寸强;一寸矮,一寸险。山地作战有时候就是这样残酷。山地作战更多的时候并不是看谁武器装备有多好,而是看谁能占领制高点,谁能扼制公路和补给线。我们刚刚依靠山顶棱线取得的渺小优势,转瞬间就荡然无存。

坦克是爬不上2号高地的,但是步兵可以。于是敌人不仅仅将重机枪拖了上去,也把火箭筒和迫击炮送上了2号高地。美国人很迷信他们高科技的武器装备,于是他们把所有能够扛上去的筒子都扛了上去。但他们恰恰缺少永不放弃的精神,缺少步兵的精神。

没有火力支援的美军,绝不会对我们发起贸然的进攻。

现在,2号高地上的美军仅仅使用一挺重机枪向我们射击。

我们都清楚知道,这远远不是美军进攻的信号。

美军在等,等2号高地上准备就绪,等空中支援的到来,等炮兵群新一轮的火力支援,等山下步兵集群重新集结完毕。

看2号山顶和山下美军的动向,我相信他们的空军正在来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

于是我尽量不去看2号高地上的残肢断臂,也不去看山下张茂才他们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的搜索。我埋下头,专心将浅浅的战壕挖深、扩宽,然后加固。

失去2号高地,就等于失去了制高点。我们尽管现在还能封锁公路,但谁也没有把握抗过敌人发起的下一次进攻。

而拿下2号高地的美军,下一次进攻也必将是孤注一掷的!我丝毫不怀疑它的凶猛程度,将会远超前几次的进攻!美军不想再拖下去,他们在我们这样一支小部队面前,已经耽搁了太久太久!眼看着已经是下午,再过几个小时就到傍晚,敌人不会让我们撑到夜幕降临的!

他们清楚,我们也清楚,夜晚并不属于他们。真要是让我们撑到夜幕降临,美军就不得不停止进攻。而我们不仅能够从容撤退,还有机会毁掉后面的公路。

可我们肯定坚持不到傍晚!我们甚至很难挺过下一轮进攻,下一次就是决战,定生死!

我们蜷缩在战壕里,铁锹上下纷飞,这样才能避免被敌人的重机枪盯上。

很快,天上敌人的机群再一次超低空飞了过来。我们有所准备,敌人飞机来了,我们就缩回了反斜面的防炮洞里面。

飞机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敌人的火力覆盖并不打算停下来。轰炸还没结束,重炮又再一次到来。

这个时候我们反而有些羡慕山腰底下的张茂才、臭不要脸的和李抗日,他们距离敌人很近,根本不会遭到轰炸和炮击。

我猜臭不要脸的现在肯定窝在哪个土坑坑里,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副得意洋洋臭屁的样子。

我和连长、小护士、袁大志在一个防炮洞里藏着,连长重伤之后,什么也看不见,情绪有些低落。

我和连长本来要把小护士赶下阵地的,毕竟这里太危险。可是尽管我发了脾气,小护士清秀的脸上一脸委屈,但她就是不下去。她说自己也是解放军战士,部队里不能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妇女能顶半边天,女战士也能战斗的!

我化水平不怎么高,一时间被怼的没话可说。

连长最后点了头,同意了小护士留下来。

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袁大志也悠悠转醒,他肯定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震醒的!整个山都被重炮轰炸得不停颤抖,我甚至怀疑小高地会不会直接被炮火炸塌掉。

外面炮声能直接将耳朵震聋,甚至能把人震得七窍流血,或者直接震死。但是放炮洞里面却是另一幅景象,洞顶的土不停往下掉,但是炮声小了很多。

我们甚至能够大声相互说话交流,尽管外面炮声隆隆,我、小护士、袁大志却和连长聊起了天。

袁大志还不知道2号高地的情况,一转醒还有些懵。他之前的记忆还是和副班长一起从山顶,抱着炸药包下来,准备炸了通道。

弦都拉了,感觉屁股后面一阵大力,就从山上摔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炸药包就爆炸了,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醒来之后,袁大志这才发现自己在防炮洞里,身边是我、小护士和连长。连长和小护士也不清楚2号高地的情况,在场的只有我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连长和袁大志说,我说不出口。尤其是想到那些战友死后还被敌人侮辱,想到指导员被填了重机枪工事。

连长要是知道指导员的事情, 肯定会疯掉,因为原本打算带领2排去夺回2号高地的,是连长自己。

我只说,2号丢了,指导员和战友们都牺牲了。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话,我也结巴了半天才说出口。

我说完这事儿,我们几个便沉默了起来。袁大志小声啜泣了起来,小护士也哭了。

连长低头沉默着,不发一言。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通,可能那个时候连长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

炮声在连绵起来之后,就只能听见排山倒海的哗啦声。

沉默的连长突然抬起头来,跟我和袁大志说:“你们两个小鬼,入朝的时候还是新兵蛋子呢。”

我愣了愣,但感觉连长说的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点了点头,但很快意识到连长是看不见的。

“是啊,连长,那时候枪都不怎么会放。”我老老实实说道。

连长笑了笑:“袁大志这小子,刚来的时候,我是一点都不想要,但也有不得我呀,不要都不行。”

正啜泣的袁大志突然就哽住,有些不好意思:“连长,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呵呵,没事儿。我看过你的材料,谁家里都有家人。刚当兵就上战场,说不怕是假的。新兵尿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连长脸上带着笑意,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你小子不错!现在也是战斗骨干,也是老兵油子了!你们这两个小鬼都不错!比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叫焦健康的强多了,那小鬼才是真尿样。”

我想起了焦健康,我甚至已经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焦健康是穿越敌人炮火封锁线的时候死的,如果当时他能胆正一点点,也许就能冲过来!

战场上,命都不是命!越是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死的越快!

连长顿了顿,叹了口气:“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当年我也是小鬼,也是新兵蛋子啊!我倒是羡慕袁大志这小子,要不是我们那村子……我也不会干八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