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铁原

1951年6月初，朝鲜。

三八线以北，临津江以东，铁原郡以南。

这是一场罕见的恶仗。

刚刚顺利结束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已经弹尽粮绝、极度疲惫，正准备向后方转移的志愿军部队，遭遇了以美英军为首的‘联合国军’预谋已久的突然反扑。

尽管志愿军在成功结束第二阶段的作战之后，就已经对美军即将而来的反扑和自己的转移有了一些准备。但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联合国军这一次反扑的规模，以及美英军现代化军队进攻的迅猛。

第五次战役的第一阶段开始，志愿军就已经发现，面对具有机械化优势的美军和英军，已经很难取得什么战果。经过半年的交手，双方已经开始越来越了解对手。

志愿军清楚美军英军步兵战斗力低下，战斗意志差，步兵战术僵硬死板，过度依赖公路铁路。

而美军也开始了解，志愿军的短板就在后勤保障、制空权和轻装徒步上。只要保证制空权的优势和空中严密的封锁，那么志愿军就不会在白天主动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同时，志愿军薄弱的后勤线也会因为空中封锁，而完全供应不上大规模进攻所需要的物资和粮弹。

于是，一方是强弩之末，另一方却是蓄势已久的强势反扑。战斗从一开始，就惨烈至极。

从汉城、议政府，路过涟川，到铁原的这条路，是朝鲜中部最重要的交通要道。这里有铁路，也有公路。只不过，铁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美空军全部炸毁了。美国人很细心，他们不希望任何一截铁轨可以帮助到中国志愿军在朝鲜发起的攻势。即便是原本的公路，也是炸了修，修好又被炸。

美军拥有非常强大的战场抢修和基建能力，面对炸毁的公路，使用大型工程机械，很快就能修复通车。而相比之下，志愿军更多时候只能靠人力去抢修公路，需要耗费的时间通常是美军的好几倍。

这条公路再往北，就是铁原、金化、平康三角区，也是战争的南北双方拼了命也要争夺的战略要地！

现在，公路两旁只要能够被称为制高点的山头，统统已经从原本的郁郁葱葱，被炸成了光秃秃的土山包。每一个被炮火和烧弹覆盖过的山头，都证明这里曾经有志愿军部队依托地形阻击美军的进攻。

特遣队和火海战术搭配起来的进攻，非常猛烈！虽然很慢，但美军部队一直稳步向前推进！公路两旁的这些经过激烈争夺的山头，基本上已经落入了美军的手里。在山脚下面的公路边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很多的尸体。几乎每个山头下面都摆放着，有美军自己的，南朝鲜士兵的，也有中国士兵的尸体。

美国兵的尸体大都会被十轮卡车运走，能够找到完整尸体的，都会享受到葬礼、棺材、国旗，以及海运回到美国本土的待遇。对于一个已经实现现代化的超级工业大国来说，将阵亡士兵的遗体运送回国，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数量更多的南朝鲜士兵尸体，有时候就只能就近埋葬，有时候也会用空出来的卡车送到后方。只是相比于美国兵的待遇，南朝鲜士兵则要寒酸很多。他们甚至很难统计出来到底死了多少人，也很难妥善处理那么多尸体。

中国士兵的尸体有时候很难找到完整的，他们大都被大口径榴弹炮或者航空炸弹炸得稀碎，或是被烧弹、喷火器之类的武器烧灼，能辨别人形的就已经算是留了全尸。

刚刚经历过激烈战斗的美25师的一等兵丹·吉莫尔，麻木地看着自己几个多小时前还打闹玩笑的战友们，被收尸队粗鲁地扔上了卡车车厢。扔上卡车的有八个美国兵，都是丹的同班战友。车厢里还有几十具尸体，到处都在战斗，车上全都是尸体，全都是美国兵的尸体。

南朝鲜兵的尸体在路边，大概有三十多具。丹觉得怜悯，他怜悯生命的逝去，却并不怎么怜悯南朝鲜士兵。

行进中的车队遭到了中国军队的伏击，一辆队头的卡车被一枚经过改装的反坦克地雷炸毁，七八个南朝鲜士兵当场丧命。下车查看情况的人被中国军队的轻机枪手打断了肠子，疼着嚎了半个小时才断了气。

车队被阻拦，指挥官便在第一时间呼叫了空中支援和炮火支援，并且让坦克以直瞄火炮和重机枪攻击山上的中国士兵。凝固汽油弹、105毫米高爆榴弹、90毫米坦克炮弹，甚至还有10毫米的迫击炮，都先后投入了战斗。但不管怎么炸，当丹和几个兄弟跟在南朝鲜兵的屁股后面爬上山的时候，总还是能遭到还击。

山上的中国士兵打法很缺德，他们的机枪手隐藏在掩体中，专打跟在南朝鲜兵后面的美国人。美国兵有了伤亡，只要一跑下山，南朝鲜兵也就没有什么斗志，跟着溃逃下山。

6个小时1分钟，死了二三十个南朝鲜兵和8个美国兵后，美军终于完全占领了这个山头，肃清了阻击车队前进的中国军队的阻击部队。

丹很难过，因为他的战友都死了。可他看到了那些‘敌人’的尸体，却更有种莫名的恐惧。

小小的山头上只有十三四个中国士兵和一挺苏制轻机枪，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被炮火和凝固汽油弹炸碎和烧死。但剩下几具完整的尸体，却着实让这刚刚取得的胜利谁也高兴不起来。这些中国士兵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已经饿得没了人样。深深凹陷的眼眶、突出的颧骨、两排肋骨和干瘪的腹部，显得特别可怕。

可就是这样已经饿得骨瘦如柴的十几个中国士兵，阻击了整个车队整整六个小时！并且他们即便是死，都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没有一个逃兵，没有一个人退缩。中国士兵的尸体被整齐的摆在路边，后面的人也许会埋葬他们，也许并不会，这是战争。

丹冰凉的手指颤抖着点着一根香烟，塞进同样有些颤抖着的嘴里。烟草烧后浓烈的味道席卷整个肺叶，丹这才从麻木中，略微解脱出来。

车队继续上路，丹·吉莫尔躲在卡车颠簸的车厢里，掏出钢笔和一个小小的牛皮本子。

“1951年6月1日、星期五、儿童节：

反攻开始后的第12天，敌人仍在撤退，但我们的推进却变得愈加艰难。三天前我们失去了大胡子的本和爱吃鸡肉卷的丹尼尔，而今天，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我还活着。这真是噩梦般的一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也不敢相信他们都死了。

我们的敌人不是恶魔也不是纳粹，他们只是一些骨瘦嶙峋的可怜鬼，他们饿了很多天，连饭都吃不上。我从没见过，人可以被饿成这幅皮包骨头的样子。但他们还在抵抗，向我们开枪，并且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伤亡。除了马列主义的洗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这样视死如归。

前一周的时间，我们推进了25公里，但现在我们用了5天的时间，仅仅向前推进了不到3公里。死了很多人，很多美国人、南朝鲜人，成千上万！仅仅只是向前推进了三十公里，我们就损失了好几千白人小伙子。如果想要打到满洲，可能所有的美国人都要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还要持续多久，但我现在讨厌这场战争！这是一场错误的……”

日记还没写完，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颠簸中的卡车再一次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