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宁对着镜子,咬了咬唇。

有些事情不承认,不说破,不代表就没有发生过。连自己的贴身侍女都能看清楚的事,冯安宁想,大约她自己表现的应当很是明显了吧。至少没瞒过贴身侍女,就更不可能瞒得过沈妙的眼睛了。

沈妙知道自己的心思,会不会告诉沈丘……那沈丘是否知道?

冯安宁有些烦躁的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姑娘生了一张娇美的脸,大眼俏鼻,唇角微翘,就显得有几分大小姐的气性儿来。

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沈家两兄妹。沈妙就不说了,到底只是因为沈妙总是有些神秘,那沈丘好端端的,众人眼中最好说话又亲切,性子磊落不计较的好人,她在怕什么?

她怕的其实不是沈丘,只是自己,在沈丘眼中或许骄纵胡闹,是非不分,什么都不会的自己。

恋慕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审视自己,做的哪一点不好,若是对方优秀的很,便是要怀疑自己三分,是否配不上对方。你小心翼翼的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努力做事,但还是忍不住心里七上八下,悬而未决,就怕自己哪里出了错。

偏偏越是紧张越是出错,越是如此就越是在对方面前出丑。沈丘因沈妙的事情怒斥她,她怕对方厌恶而难过,沈丘对她道谢,她就能立马高兴起来。为其高兴为其忧心,冯安宁都能想到那门外头的戏班子里花魁翘着兰花指的唱词。

“相思坟上种一株彤彤红豆,豆熟掉进心尖尖,问一句汝可知?”

这唱词也忒俗气,冯安宁却觉得说的是很对的,简直像是把她的心事全都唱出来了一般。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大抵是无望的,因着沈丘实在是看不出来待她有什么特别。冯安宁又黯然又无趣,觉得独自一人唱戏也索然无味。

偏偏沈妙还在这时候出嫁了,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凉。

这不仅仅意味着从此之后定京要少一个朋友,更意味着她也不能再有理由去沈宅,动自己隐秘的小心思来。

冯安宁很失落。

……

世事变迁,谁都没想到定京会风云突变。

或许那些聪明人知道,为官者知道,宫廷人知道,冯安宁这样不问世事的官家女儿,却是茫然的。

一夜之间,惠帝就病重了,定王傅修宜掌握大权。皇子们死的死,罪的罪,伤的伤,亡的亡。定京官家人人自危。

冯安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能看出冯大人凝重的神情,以及自家兄长们每日的忙碌。

直到有一日,冯老爷将冯安宁叫道屋中,对冯安宁道:“安宁,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冯安宁敏感的猜到冯老爷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不过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几乎想都没想,冯安宁就立刻回道:“爹,我还不想嫁人,我想陪在爹娘哥哥的身边。”

一向疼爱她的冯老爷这一次却是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道:“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一直留在府里不嫁人的。莫非还想当老姑娘不成?你表哥过几日到定京来,你带着他四处转上一转。”

这话里的意思几乎是有些暗示了,冯安宁从来就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立刻站起身来,激动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冯老爷眉头一皱:“什么什么意思,你表哥来定京,你这个做表妹的接待又怎么了?”

“接待?我又不是下人,为何要我来接待?”冯安宁道:“再说还有大哥二哥呢,我不去!”

“你!”冯老爷冷下脸:“必须去!”

冯老爷自小到大就没对冯安宁说过一句重话,今日却是当着下人们的面如此不给冯安宁留面子。冯安宁觉得既伤心又委屈,干脆站起来道:“爹,咱们冯家又不缺银子,犯不着做卖女儿的勾当。这表哥与我多年都未见面,你不嫌尴尬,我还嫌无话可说呢!你莫不会是想要打着接待的名义,让我与他成什么表哥表妹的好事吧?我不干!谁愿意谁去,我不愿意!”

她和罗潭呆的久了,说的话都有些荤素不忌。

冯老爷猛地站起身来,“啪”的一巴掌扇到冯安宁的脸上。

冯安宁一呆,面上火辣辣的疼,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冯老爷,却见冯老爷眼皮都未抬一下,道:“滚回你自己的屋里去,好好反省,别说我冯家教出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

周围的下人们都震惊了。

冯老爷从来舍不得砰冯安宁一个小指头,曾经广堂的夫子因为功课责打冯安宁的手心,冯老爷见了冯安宁手上的印子还说要与那夫子拼命,如今却是

,如今却是自己亲自给了冯安宁一巴掌。

冯安宁“哇”的一声哭着跑出了大门。她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关好,扑到床上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那位远房表哥一面,那表哥比她大一些,会微笑着唤他表妹写的一手好字,少年时候就吟的一手好诗,可是冯安宁却亲眼见着还尚且年少的他去亲自家贴身丫鬟的嘴巴。

冯安宁觉得恶心极了,还将此事说与自家人听,可是冯家人都觉得她是看错了,不肯相信她。冯安宁就更讨厌这位表哥了。

别说是接待他,连见也不想见。况且冯老爷说这话的意思,冯安宁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听得懂这其中的暗示,冯老爷分明就是有意要撮合她和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哥。

冯安宁越哭越觉得伤心,喜欢的男子不喜欢自己,大约觉得自己还很拖累。自家父兄反倒来要她与厌恶的人过一生。沈妙和罗潭都走了,她在定京城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觉得满腹委屈无法诉说,她爹如今还打她,冯安宁真觉得日子难过极了。

可是她是个骄纵的,不仅骄纵还犟的很,冯老爷可以不宠着她,厌恶了她,她却倔强一如往昔,甚至开始绝食抗议,总之就是不肯服软见那位恶心的表哥。

若是往常,她这般绝食抗议,早已让家里的人忙的团团转,可是这一回却不起什么作用。甚至冯老爷变本加厉,态度反而越发强硬。

冯安宁与冯老爷就这么对峙着,直到冯子贤自定京外办事回来,得知此事,来安慰她。

冯子贤道:“妹妹,你也别责怪爹了,爹如今也没办法,定京局势动荡不安,咱们冯家岌岌可危,爹想你早些出嫁方得避祸。曹家表哥家大业大,你嫁过去吃穿不愁,且他也算才貌双全,又是自家亲戚,过去后总不会亏待你。大哥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没有这一遭,自然能任你随意挑个如意郎君,可是现在……安宁,你忍一忍吧,爹也是没办法。嫁给他,总比跟着咱家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的好。”

冯安宁听得怔住,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些。前段日子她看冯家人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心中也觉得奇怪,可每次问起来,都被冯老爷打发了。这回自己的亲事,冯安宁还真没将此事联系起来。

她问:“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家要倒霉了吗?”不等冯子贤回答,她又道:“若是冯家真的有什么危险,我身为冯家的女儿,又怎么能置之度外冷眼旁观,莫非父亲以为将我嫁人,让我避开这一切就是为了我好么?既是自家人,同甘共苦总要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