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燎语塞,转身猛地扎进泳池,溅了高乐成满脸稀释消毒水。

都是工作缠身的忙人,这次旅行在第三天傍晚匆匆结束。

四个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高乐成负责送江雪回家,傅宣燎开车载着时濛,汽车从郊区开往城市,沿途喧嚣渐起,静谧不再。

驶入城区,窗外的自然风景完全被拥堵的车辆和闪烁的霓虹取代,时濛没了赏景的兴致,低头继续盘弄手腕上的蓝宝石。

趁等红灯,傅宣燎也分出视线看了一眼,其实时濛平时穿着打扮简单,这颗过分奢华的宝石并不适合日常佩戴。

可是时濛依然把它戴在身上,自傅宣燎给他戴上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摘下来过。

时家大宅坐落在枫城的另一头,和高乐成以及江雪在城中心的岔路口告别,傅宣燎就开着车一路向东,直到热闹又变回寂静,车窗外的地面倒映着婆娑树影。

到地方下车,傅宣燎帮时濛把后备箱的行李拿下来,还有闲心打趣:“就一身睡衣,至于装个这么大的行李箱?”

对此时濛并不认同:“还装了别的。”

在意识到他口中的“别的”包含润滑剂,傅宣燎抿唇,忽然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打开车门将要上去时,身后的人很小声地唤他的名字:“傅宣燎。”

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傅宣燎转过身去:“嗯?”

以为又是“晚安”之类的形式,他想着应付过去便好,站在门口灯下的时濛却踌躇了起来,一只脚踏实踩在地上,另一只虚虚点地,站不稳也拿不准似的。

低垂的眼帘遮不住期待,许是怕傅宣燎等不住,时濛用还没收拾好的、近乎羞涩的神态,讷讷地问:“下周,还一起出去,好不好?”

开车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透,傅宣燎却将车窗打开,任由凉风呼啸着灌入。

室外零下三摄氏度,足够令身体温度快速降低,可他还是躁得厉害,恨不能钻回泳池里,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恼自己迟钝,分明早就该察觉时濛对他的感情不止于可笑的占有欲。

那么多征兆,时濛即便嘴上不说,给他的提示也足够明显——要他陪过生日的时候,坐过山车喊他名字的时候,向他索要晚安的时候,为他剪短头发的时候,珍惜他送的每一样东西的时候,第一次将生硬的命令换成商量的问句的时候……他早就该发现。

而不该在昨晚看清时濛印在肋下的身的时候才倏然惊觉。

那片火焰形状的身显然已经存在了许久,久到傅宣燎如今回想起来,都记不清是看见过没放在心上,还是摸到过却没有深究。

时濛喜欢我——这个结论曾经只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无稽之谈,如今摆在傅宣燎眼前,摇身一变成了一颗长满尖刺的炸弹,处理它不知该从何下手,不处理又怕被它炸得粉身碎骨。

何况现实更复杂。

双手捏紧方向盘,傅宣燎面色阴沉,如笼罩在黑云之下。

因为他发现,若真有这样一颗长满刺的炸弹放在他面前,他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处理、何时处理,而是到底要不要处理掉它。

危险的东西总是被披着人畜无害的外皮,在人毫无所觉之际悄然逼近,等到发现时已经濒临警戒线。

心底的警报震耳欲聋地拉响,回到家中,傅宣燎在昏暗的客厅坐了一阵。

他想了许多东西,过去的承诺,未来的牵绊,淡忘的愧疚,纠缠的不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中一团乱麻,全然抓不到头绪。

蒋蓉起夜时看见沙发上的人影先是一惊,走近了看清楚才舒了口气:“回来了怎么不去睡,是饿了吗?”

傅宣燎摇摇头:“没事,我就坐会儿。”

蒋蓉便也不多问,去厨房倒了杯水端出来,嘱咐他天冷早点休息。

杯子放在桌上,刚要回房,傅宣燎突然出声唤道:“妈。”

停下脚步转过身,蒋蓉柔声应道:“嗯,怎么了?”

“下周,”傅宣燎问,“下周六,您和父亲有时间吗?”

蒋蓉说:“当然有。”

她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长大的儿子,面对前二十多年从未碰到过的难题,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兽,在黑暗中无声地挣扎彷徨。

最终还是做出了将可能面临的失控和危险,提前杜绝的决定。

“那下周六我们一起去时家。”傅宣燎的声音很低,透着浓浓的疲惫,“谈解除合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