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菡身形一颤,反过身来还有些不确定:“你叫我……什么?”

由于鲜少说这个字,时濛不太习惯地干咽一口空气,才复又开口。

“妈。”他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发出关于未来的邀请,“下次,我们还一起出去玩吧。”

李碧菡应下了。

她飞速转过身去,时濛却还是看到她倏然变红的眼睛。

约莫数到一百,被交代在车上等着的时濛坐不住,想着自己的手如今应该能握方向盘,他把车开到车门口,便能省得李碧菡来回跑了。

于是时濛也开门下车,脚刚触地,鼻尖陡然一凉。

接着是额头,脸颊,然后是手背,唇角。

时濛仰起头看天,灰色的天幕如同破开无数个小小的洞眼,任由白色的雪片钻挤而出,洋洋洒洒降落地面。

原来不是要下雨,而是初雪。

时濛想起去年初雪的时候,自己正在栗子铺前排队,从嘈杂人声中捕捉那人叫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幻听。

还有很多年前的初雪夜,他爬上高高的圣诞树,取下那件无人认领的礼物,结果脚一滑摔进那个人怀里。

每一种气象,都承载了独属于它的回忆。

而初雪,总是与那个人脱不开关系。

正想着,天地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盖住,冰雪被阻隔在外,是一把黑色的伞挡在头顶。

举着伞的人气喘吁吁,近来不知怎的,每次碰面他都火急火燎,不知从何处赶来。

倒应了他如太阳般炽热的名字。

开口也是没头没脑的着急:“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吗,怎么下来了?”

竟然又是偷听。

时濛掀眼睨他,不出两秒,傅宣燎就短了气势:“我也刚到,看见你俩回来,打算等你们进去我再敲门。”

毕竟又不是这里的主人。

对于他罕见的自我认识清晰和遵纪守礼,时濛有些无语,仿佛之前频频不请自来强闯进门的不是眼前这个人。

傅宣燎也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并且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和时濛之间的气氛发生了改变,应该换一种与之匹配的相处模式。

说到相处,若是从头捋起,他们最早是普通朋友,后来是契约情人,再后来一个追一个躲,眼下小蘑菇刚有松动的迹象……

正思考着,时濛推开傅宣燎,嫌他挡路似的,绕行至驾驶座门边。

傅宣燎忙举着伞跟上,看见时濛手握方向盘,惊道:“你的手可以开车?还是我来吧。”

车窗开着,时濛没好气道:“我能开。”

“那、那我留的那张纸条。”傅宣燎抓紧时间问,“你看到了吗?”

时濛说:“没有。”

傅宣燎有些失落,又想着纸条不会跑,早晚能看到。

他弯腰面向车里的人,用伞挡开可能被风吹进去的雪。

“那我待会儿……可以敲门吗?”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偏要多此一举地先问一问,傅宣燎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可是他想知道,想确认,如果这种事也存在打分机制,时濛便是唯一能验证他的努力是否有用的最权威的鉴定师。

三顾茅庐初见成效,昨天离开马老师家时,傅宣燎才第一次享受到被主人送到门口的待遇。

交代完鉴画的行规后,老神在在地讲了些别的:“我这个徒弟木讷又固执,给他纠个毛病,他能半天不吭声,问就是没听进去。眼光倒还不错,无论看画还是看人,我想他会选你,必定有他的原因。”

傅宣燎迫切想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他好摆脱抓瞎的现状,扬长避短,牢牢抓住时濛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时濛手机上也收到一条来自马老师的消息。

历尽千帆的老人家说:虽然我说过别困住自己,别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但是如果这是一棵聪明的、知错就改的树,吊一吊也不是不行。

等这树长大长高,说不定坐在上面的人,能看到更多更好的风景。

眼下傅宣燎杵在车门外,倒有几分“树”的样子。

为人遮风挡雨,也需要沃土施肥,给点鼓励。

于是时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浅浅扬唇,告诉他:“等你敲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