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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周没出门,纪之楠猜想自己这辈子如果要死,估计是宅死的。

转眼便到周末,他用口罩、墨镜、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出门的时候左顾右盼,格外小心。

点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车刚在路边停稳,他就匆忙溜上去:“师傅,去城郊别墅区。”

司机师傅往后看一眼,还以为上来一个亡命匪徒。

四十分钟后抵达纪家所在的别墅区,找门又花了二十分钟。纪之楠站在门口看时间,下午两点,刚刚好,午饭没赶上,晚饭赶不及,他只需在这里耗上最多两个小时就能走了。

开门迎他的是家里的阿姨,他在玄关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干脆穿着运动鞋直接进去了。

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父亲纪安东和二哥纪之樟从楼上下来,两人原本相谈甚欢,转脸看见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纪之楠,便双双敛去笑容。

纪之樟皱眉:“怎么不换鞋?家里刚打扫过。”

纪之楠道:“咱们家客人穿的拖鞋摆在哪儿?我没找到。”

纪安东脸色更加阴沉。

阿姨把沏好的绿茶端上来,父子三人总算进入谈话氛围。

“我和秦家父母已经谈过了,婚礼就定在大年初六。”纪安东宣布道。

纪之楠心头一沉,秦魏宇在长辈面前果然只字未提自己不想结婚的事情,但凡他提过一嘴,婚事也不会这么快就拍板敲定。

纪之楠脑中飞速运转。这本就是主旨为利益的家族联姻,若是说两人性格不合,一定起不了作用,为今之计只能是从其他切入点表示对这桩婚姻的抗拒,哪怕能拖上些时日也好。

他捧起茶杯道:“这么急做什么?我们还年轻,都有各自的事业,这个时候结婚对谁都没好处。”

纪安东面露不悦:“你那也能叫事业?结婚了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再出去丢人现眼。”

纪之楠只想冷笑,连父亲都看不起他的职业,难怪上辈子秦魏宇那样轻贱他,甚至他自己到最后都瞧不起自己了。

“我妈也是因为丢人现眼,当初才被您圈养在那个四合院里的吗?”

纪之楠话锋陡然一转,纪安东措手不及,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没做声。

“我妈怎么说也算个钢琴演奏家,也上不得台面,给您丢人吗?”

“混账!”纪安东一拍桌子,来送果盘的阿姨都吓得一抖。

纪之樟忙拿起茶杯送到纪安东面前:“爸您喝口茶,别生气。”转过来对纪之楠道,“小楠别乱说话,爸也是为你好,魏宇无论出身还是才能都配得上你,不要惹爸生气。”

纪之楠更想笑了,你叫他“魏宇”,我叫他“秦先生”,你们却联合起来劝我跟他结婚?这听起来未免太荒谬了。

“不是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纪之楠摊手,“父亲也说了,我就是个丢人现眼出卖皮相的戏子,人家出生好,又是高知分子,父亲您就不问问他究竟乐不乐意跟我结婚?”

说到这里,纪安东眼神有些飘忽,按住起伏的胸口,轻咳一声说:“他自然是愿意的,他很喜欢你。”

纪之楠问:“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咱们家那几间破公司啊?”

纪安东又气得跳起来:“你……你,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继承家里的产业,老大待在国外不想回来,老二一天到晚搞那些个劳什子研究,你更不得了,跑去演戏,一点用都没有!小秦踏实稳重,愿意帮我管公司,我就拿他当儿子,比你们几个都要强!”

纪之楠早就知道自己在父亲眼里就剩下联姻这个价值了,纪家没女儿,就把他这个养在外面的野种找回来当女儿使。

纪之樟一面安抚父亲,一面用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纪之楠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想说,你拿秦魏宇当儿子,怎么就知道他是不是把你当爹?

纪安东精明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是干了件糊涂事。

谈话不欢而散,纪之樟扶着动气的纪安东上楼休息,纪之楠在楼下坐了会儿,直到桌上的茶水凉透,才上楼去,走进奶奶的房间。

奶奶在房间里看电视,看见他先是愣了下,然后高兴地冲他招手:“小星,来!”

纪之楠乖乖过去,在床边坐下,奶奶献宝似的从枕头旁边拿出一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十几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小星最爱吃糖了,来小星,快吃。”

纪之楠现在已经不爱吃糖了,但他还是拿起一块,剥开放进嘴里。奶奶见他腮帮子鼓起来,欢喜得不得了,用干瘪的手轻拍他软软的脸颊,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模糊的脸。

纪之楠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纯粹的爱了,心里又暖又涩。就像刚才那杯绿茶一样,明知道它有点苦,却还忍不住想去喝,迫不及待想从它身上汲取些温暖,来驱散周身的寒气。

门突然被轻敲三下,纪之楠回头,纪之樟站在门口,叫他出来一下。

奶奶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纪之楠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回来,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到外面,纪之樟直截了当:“你不要总惹爸生气,他最近血压高,公司里又忙,体谅一下他。”

纪之楠漫不经心道:“哦,知道了。”

纪之樟犹豫一会儿,问:“你真的不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