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濛从身到心都在发着抖,触着灼热皮肤的掌心尤甚。

他想不明白,明明表达了抗拒,甚至为了佐证态度说尽难听的话,做尽过分的事,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还是可以坚持如斯,不屈不挠地黏上来?

难道他知道了?

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时濛摁了回去。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他甚至都没有走进来过。

喧嚣的心跳暂且被安抚,时濛垂眼咬唇,用舌尖舔去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却意外地让铁锈味在口腔弥漫。

他这一口力道十足,直将傅宣燎嘴角都咬裂。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向下淌,被傅宣燎用手背揩去,另一只手还抓着时濛的手腕不放,高大身躯笼罩在上方,是一种听不到回答就不放人走的架势。

最后的底牌亮出,他的心也在狂跳,期待与害怕并行,如同等待审判的罪人。

可是时濛却说:“你不用这样。”

“不用做这些。”

不用变成疯子。

“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求得原谅。”

我本来就不该把恨倾倒在你身上。

傅宣燎的心悬了起来:“那你,不再……”

甫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能这样假设,这样约等于给对方提供破局的方法。

果然,时濛顺着他的话,替他补全未尽之言:“是的,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

傅宣燎忽地怔住。

他没想到,从未将爱宣之于口的时濛,先说出口的却是不爱。

不再爱,也不再恨,一切都成了比过往云烟还要虚渺的空荡。

抬起头时,时濛眼底的迷惘失措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理智的沉静。

“对于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也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像个疯子一样缠着你。

“不,你没有……”

眼看傅宣燎着急反驳,时濛一改疏于开口懒得多言的习性,抢先一步将主动权握回手中。

“我没有承诺能给你。”他终于回答了那个问题,“也不想要你给我的任何东西。”

一场来势汹汹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许是受了打击,之后几日,傅宣燎没再步步紧逼,却也不曾愤然离去,偶尔时濛出门采购生活用品,或者去医院复诊,还是能在不经意的回头时看到他的身影。

安静得连潘佳伟都不适应,有一次问时濛:“那个大哥……就是从事特殊职业的那位,是回去工作了吗?”

时濛这才知道他俩之间还有过关于背景来历的交流。

答不上来,时濛说:“不知道。”

“唉。”潘家伟叹气,“看他那么生猛,还以为能多坚持一会儿呢。”

言语中大有棋逢对手、英雄惜英雄的意思,分明前两天刚经历完“生死时速”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说傅宣燎简直不是正常人,亏他还帮他说过话。

过了会儿,时濛问:“他告诉你的?”

指的是职业这件事。

潘家伟想了想:“也不算吧,是我猜的,他没反驳,你之前不是说你和他以前是……那种关系?”

“嗯。”时濛低头看一眼掌心。

人们都爱用有名无实来形容貌合神离的契约关系,他和傅宣燎也是契约,却是有实无名。

不过本来就是一段从皮肉交易开始、难以启齿的纠葛,所以怎样定义都可以。

过完生日,一年也差不多走到尾声。

通过这些日子的复健,时濛的右手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用筷子的程度。

先前因为不方便,江雪给他买了双儿童用的训练筷,两根连在一起,手指可以套进去,顶端还镶了小动物玩偶的款式。

时濛不觉得哪里丢人,用了好久,现在已经可以用这筷子顺利夹起花生米。

这天,他试着把一整盘新炒的花生米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里,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并且手部关节仅有些微酸痛,他忙坐到画板前,久违地用右手画了幅速写,模特就是那盘花生米。

画完拍照发给江雪和马老师,江雪直呼明天就开始给他准备复出的画展,马老师也很欣慰,说:“照这个恢复速度,说不定能赶上决赛。”

时濛用左手绘制的那幅人像画,已经高分通过初赛预选。不过他没有乐观到认为自己左手的画技已经炉火纯青,能得到评审青睐,多半是因为题材恰当。

想起那幅画上的主角,时濛犹豫一阵,到底还是遵从内心,将这幅代表他有所恢复的画仔细地卷起叠好,放在垫满泡沫纸的箱子里,寄往经常给他寄来东西的那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