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濛连午休都将院门紧锁,中午日头高悬,风却很大,守在门口的傅宣燎被吹得头昏脑涨,盯着高度足以轻松攀越的铁栅栏看了半天,到底不想吓着里头的人,忍耐着没爬上去。

他向来急躁,小时候学钢琴学篮球学画画,统统都没撑过一个星期,可对时濛,他必须拿出十二分耐心。

这个世上也只有时濛,值得他付出全部的耐心。

秋天的浔城翻脸比翻还快,下午时濛出门去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阴了下来。

他们乘坐的这趟21路公交车空调坏了,风从四面八方都在往里头钻,傅宣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备好的暖贴,递给时濛。

“贴上吧,哪儿冷贴哪儿。”他还是站着,弯腰护住时濛的姿势,“我给你挡着,没人看见。”

从诊室里出来,时濛看见傅宣燎手里又多了个暖手宝似的东西,见他出来就往他手里塞,说这个可以缓解寒冷引起的肌肉僵硬,对手指关节的血液循环有奇效。

回去的路上时濛握着它试了试,热流贴着皮肤往里传递,暖和的手确实比冻僵的手好活动许多,上回来学的几个复健动作,这回做起来都不怎么疼了。

傅宣燎看见时濛的脸色就知道这东西买对了,高兴地说要买好吃的庆祝。

“还记得你给我买的糖炒栗子吗?”他说,“浔城也有这家的分店,等我给你买回来。”

时濛恍若未闻,沉默地低头玩手。

这次去医院除了接受复健指导,还一并把手上的固定绷带拆掉,伤口已经愈合,医生说今后不用再裹着了。

只是横贯掌心的一条粗疤明显至极,看得人心惊。

时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座位上甚至把玩起了这道疤,用指腹磨,用指甲抠,让一旁的傅宣燎提心吊胆,几欲出言阻止。

好在时濛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没劲,手搭在膝盖上,歪靠着车窗玻璃,在公交车的摇晃中沉睡过去。

后来时濛回想起这天,仍觉得难以解释。

性格使然,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在公共场合睡着的经历,能在走走停停、嘈杂吵闹的公交车里睡着,实在是件稀罕事。

他自然不愿意将原因归类为身边坐着那个人,只当最近太累了,加上车里开了暖气,昏昏欲睡实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不过十来分钟的“松懈”,就让人钻了空子。

从短暂的睡眠中睁开眼睛,先入目的是傅宣燎的侧颜。

很久以前,时濛就知道他生得好。视线缓缓对上焦,那线条流利的半张面孔,就算早已深刻在心里,如今单纯从美学角度再看,也是引人沉醉的迷人。

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人不该在这里,所以时濛怎么看,都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沧桑。

如今这双经历许多的深邃的眸凝视着时濛掌心的伤,实质般地让他感受到热度和分量。

窗外华灯初上,光朦胧地在周身笼罩一层。

时濛一时愣在那里,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似的,眼睁睁看着傅宣燎轻轻托起他的腕,颔首,用温热的唇覆上那条丑陋的伤疤,虔诚得如同吻着他毕生的信仰。

今天在医院里耽搁了些时间,下车后天已经黑了。

时濛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极快,快到拂过耳畔的风都发出呼呼的声响。

身后的人也加快脚步跟上,好像自打承认输了之后,他就变得没脸没皮,做再丢脸的事也豁得出去。

临近家门口,时濛一面走一面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或许因为天色太暗,对了半天都插不进锁眼。

身后的人上前道:“我来吧。”

时濛扭身避开他,偏要自己来。

折腾一阵总算打开了,时濛侧身进去,反手刚要关上门,就见身后的人撑着门框,不依不饶地说:“我错了,你别生气。”

方才在车上被抓包,他也是这样回答,理直气壮,坦坦荡荡。

时濛不想与他纠缠:“我没生气。”

“你生气了。”傅宣燎语气肯定,“我看得出来。”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偷亲你。”

两个什么都做过了的人讨论如此纯情的话题,气氛一时微妙,时濛的右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异样的温度。

“其实也不算偷亲。”傅宣燎想了想,补充道,“小时候摔跤或者受伤,长辈都会这样吹一吹。”

“吹一吹,痛痛飞。”

念出这哄小孩般的六个字,傅宣燎迟钝地察觉到窘迫,并从中参悟到,原来喜欢一个人,除了会拥有一腔孤勇,还会滋生胆怯。

原来当初时濛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大张旗鼓地接近他,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担惊受怕,唯恐被他嫌恶。

这世间的情爱恩怨当真被锁在一个圆环里,无论怎么变,总会在不经意间转回原点。

而眼下话已出口,骑虎难下,傅宣燎近乎忐忑地看向时濛:“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