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半点没犹豫,也半点没流露异色。她保持着笑容,乖巧地说:“怎么会呢师父,徒儿心里想的一直都是顺利完成任务,才好登上高位,到那个时候,徒儿就能安安全全、风风光光地砍下师父的头,想想就令人期待呢!” “哦?哈哈哈……” 他大笑,拍拍她的脸,道:“果然,师父就喜欢你这口蜜腹剑的样子!” “既然你这么机灵,想必也能猜到,师父找你是做什么?” “知道呀。”商挽琴笑得眉眼弯弯,“月落乌啼,星沉白沙。洛京花满,天地坐忘。加上厉青锋给出的那份骨牌,现在乔逢雪已经有了三块骨牌。洛京是师父的地盘,要拿到骨牌不在话下。至于天地坐忘,就更不必多说了。” “因此,乔逢雪用处也就不大了,他和他的玉壶春只剩碍眼。是时候对他动手了。我说得对吗,师父?” “师父,我什么时候下手?您一声令下,我立刻手起刀落,绝不会有一丝迟疑。” 李凭风盯着她,现出狐疑之色。他面上笑意一点点淡下去,眼睛里的冷也一寸寸流露出来。 “总觉得……” 他手掌绷直,指尖对准她的咽喉。 “鬼羽,你现在更加会讨人厌了啊?” 商挽琴笑容不变:“都是师父教得好。” 他冷哼一声:“你要真这么乖,为何在金陵城中违背我的命令?千丝楼要是死了,乔逢雪就折损了最重要的心腹,可惜啊,被我的好徒儿坏了事!” 金陵城中的命令?这么说,那道声音果然是李凭风……可按照信里所说,李凭风离开沙漠后,就直接回到了洛京。难道那才是替身,真正的李凭风悄悄跟着他们去了金陵? 也不对。程镜花被困在“虫洞”中时,他们一行人尚未离开沙漠。她能确定,那时的李凭风就是本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羽,”李凭风紧盯着她,“你想背叛吗?不光背叛我,你想要背叛兰因会?” “师父,我……” 无形的压迫力,逼得她额角滴落冷汗。商挽琴还在思考如何解释,李凭风却站直身体,一甩袖口。 “罢了,不重要。”他又笑起来,语气懒散,“鬼羽,你猜得不错,我来找你,是要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叩首:“师父尽管吩咐。” “洛京花满,那块骨牌我并没有拿到,也并不知道在哪里。”他用非常坦然的语气说出这一点,“我需要你和乔逢雪去洛京,拿到这一块骨牌。” “接着,当即杀了他,一举夺回所有骨牌,交到我手中!” “你,可能做到?” 商挽琴一点点抬起头。看着那张并不算很熟悉的脸,她慢慢露出笑容。 “当然,师父,我能做到。我原本……” “就是这么想的。” 乔逢雪提前离开了宴会。 对骨牌的讨论已经结束, ?(格格党学)_?, 但人们就是恋恋不舍,将同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用不同的说法提出来,比如“骨牌的重量是否和九鼎的位置相关”——这种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恐怕他们自己也知道并无意义。在那空洞的语言背后,掩藏的是止不住的垂涎和盘算。他们都对青萍真人发过誓,在九鼎现世前,不会抢夺骨牌,但当一个人铁了心要钻空子的时候,任何誓言都挡不住。誓言和承诺,本就是防君子,不放小人。 ……他是君子,还是小人呢?也许这个疑问,也是无意义的。 带着这点苦涩的疑问,乔逢雪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居住的院子里,往房间里看。 院子有三间房屋,中间是主屋,也是他们两人住的屋子。时间已近傍晚,因为是阴天,没有晚霞,没点灯的屋子黑洞洞的,像死人张开的嘴。 他的表妹坐在窗边。她趴在桌子上,头往里侧,似乎睡着了。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去,伸手想碰碰她,却又迟疑了。 她动了动,脑袋转过来,惺忪地睁开眼睛。脸颊上一道红痕,证明她在这里趴了有一段时间。 “……表兄?” 他收回手,说:“怎么在这儿睡,小心着凉。” 她缓缓眨了两下眼,“噌”一下坐直,呆呆片刻,又使劲揉揉眼睛,再猛地站起来。她刚刚趴着的时候,像一副安静的画,现在又陡然生动起来,像头兴奋过头的小狮子。小狮子?他暗中琢磨着这个联想,觉得有点荒谬,一般不是应该想到小兔子、小鸟之类的么,对于…… 就这么片刻的走神里,她已经撑

着窗台,一下翻了过来。姿态流畅漂亮,并不像有任何不舒服的样子。 乔逢雪将这一切细节收进眼底,一言不发。 “表兄!你怎么才回来!”她靠近过来,两手抓着他,颇为激动的样子。 “等我?”他眉头一动,“出什么事了?” 她皱着脸,往四周看两眼,才压低声音说:“刚才李凭风来了!” “……他?”乔逢雪扫了一眼门窗。 她歪头看他片刻,突然生气起来,甩开他的手。“什么啊,你为什么都不担心我?我明明都让人跟你说了,我不舒服先回房间,我还以为你会跟上来。” 他货真价实地愣了一下,迟了会儿才说:“我听你说让我不用担心,所以……” 她睁大眼:“我让你别担心,你就真的不担心吗?你就该立刻跟上来的!” ……多少有点胡搅蛮缠了吧?但这样才是表妹。他心中微妙地松了口气,面上也浮出点淡淡微笑,说:“表妹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所以,李凭风是来做什么?”他问。 一说这事,她正色起来,拉着他进了屋,还特意关了窗户。关上门,点亮灯,她才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那纸皱巴巴的,像是揉过。 她将东西递过来,说:“芳棣在宴 会上给了我这个,是棠华写给她的信。芳棣似乎怀疑,赵庄主的死和李凭风有关……” “李凭风肯定看见了我们的小动作,就跟过来警告了我一番。” “警告?”乔逢雪本来在读信,闻言抬头,眉头紧紧皱着,“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她嘴上这样说,目光却移开,很心虚的样子。 他猛地放下信:“他怎么你了?” 她的眼神飘回来,像雨中淋湿的山雀,警惕地观察他片刻,才摸着脖子,不情愿地说:“他掐我脖子,让我别多管闲事。哼,我现在是打不过他,将来可不一定。再说,表兄会帮我出气的,对吧……表兄?” 说着说着,她不确定起来,却又想撑出一副很厉害的模样。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反倒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乔逢雪早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破皮的痕迹,现在他仔细端详,没找到其他伤痕,这才松开眉头。 “是,我记住这账了。”他神色平静,眼神幽深,“我帮你出气。” “说得这么平淡,肯定没放在心上,我还想让你帮我……呃,帮我出气?”她反应过来,表情变得很精彩。 他忍不住笑了,神情也忍不住软和下来。 “我帮你出气。”他又说了一遍。 她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讷讷道:“真不像表兄会说的话,你什么时候这么护短了……” “就是现在。” 他理所当然地说着,又不觉抬手,想揉开她脸上那古怪的表情。可手指堪堪碰着她的额发,他就惊觉这动作并不合宜,手就僵住了。 她没动,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目光疑惑又清澈。 他被灼了一下似的,不自在地别开眼,尽量自然地收回手,说:“总归交给我就好。” 她又眨了一下眼,像在确定这话的真假。接着,她一下笑起来,整个室内都像亮堂不少。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抓得很牢,不容他逃脱一般。 “表兄你真好!好!我相信表兄!” 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有突如其来的温度:她面颊温暖细腻,紧贴着他的手掌。他是能够抽手的,却一动不动。 “……嗯。”他语气柔软得一塌糊涂,“别怕。” 算是暂时消除了乔逢雪的疑心吧?商挽琴多少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从金陵一战,乔逢雪就生出了疑惑。他聪明又细心,说不定也注意到了宴会上李凭风的悄然离席。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半真半假地说出实情。 果然,他神色都开朗了。来的时候像只落水的大猫,安抚好后就像一只晒饱了太阳的大猫。具体来说,是像雪豹吧?漂亮敏捷,敏锐孤高,照顾幼崽时却又极其温柔。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笑,转眼看见铜镜,才发现镜中的自己没有半点笑意。 她移开目光,之后再没看镜子。 将矛头指向李凭风,只是想给他找点麻烦。乔逢雪平时很好说话的样子,生气起来还挺不得了。 但商挽琴也没想到,这次乔逢雪一生气,直接把李凭风的谋划给掀翻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好像就只是往外传了一封信,过了两天又亲自去找李凭风,关起门来

和他长谈一番。 据说,当门再次打开,乔逢雪淡然离去,李凭风却在屋里摔了杯子。 再接着,李凭风就带着他的羽林军离开了,说是先回了洛京。离去前,他倒还镇定自若地来作别,笑说“相信芳棣能继承赵庄主遗志,守好落月山庄”,又说“我在洛京恭候玉壶春大驾”,可那副仓促而行的模样,总免不了一丝狼狈。 留下一众驱鬼人,议论纷纷后也自行离去,先后前往洛京,去寻卜辞所说的“洛京花满”。 转眼,偌大的落月山庄里,只剩了商挽琴和乔逢雪这两个外来人,最多再算一个皇太女。 赵芳棣办了个小小的四人宴,为他们送行。 “……表妹也要离开了啊。”赵芳棣看着李棠华,一脸愁容。这句“表妹”,指的是大周皇太女。 李棠华坐得端端正正。她换上了简素的衣裙,也摘掉了所有的饰品,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朵白色绒花。白花容易将人衬得柔弱可怜,可在她身上,却显得她神情温婉又坚毅。 “表姐,我不愿抛下你,但……” “我知道,洛京肯定出了变故,你那皇叔才临时变卦,匆匆忙忙走掉了。”赵芳棣疲惫地摆摆手,又端起面前的茶水,“为这件事,我得敬乔门主和挽琴一杯。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可必定是你们想了办法,才让落月山庄摆脱了那个人。” “我还在孝中,便以茶代酒,敬两位。” “庄主严重。”乔逢雪回饮一杯,客气几句。 听见“庄主”这称谓,赵芳棣愣了愣,嘴唇哆嗦几下,眼睛又红了。她慌忙别过头,拿袖子遮住眼睛,低声说了句抱歉。 李棠华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表妹,”赵芳棣回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告诉我,我爹的死果真和李凭风……?” “没有证据,就不是。”李棠华说得平静又坚决,神色没有半分动摇,“而且,我们都看见了,不是么?那个刺客,分明是兰因会的鬼人。” 这是有意在告诉他们什么,商挽琴意识到了这一点。 果然,接下来,李棠华就看向他们,开始打听半个月前玉壶春的经历。乔逢雪温和客气地答着,不时也问一问落月山庄的情况。 商挽琴慢慢喝着一碗梨汤,听他们说话。 按照李棠华的说法,半个月前,落月山庄原本一切如常,直到一个清晨,上山运送食材的车队里,突然跳出几个刺客。山庄本来有防御性的阵法,可内鬼破坏了开关。 那些刺客非同一般,他们体内都蕴藏了恶鬼,可以使用恶鬼的力量。更甚至,领头的那个刺客,竟然能让部分身体“鬼化” ,还能应用“恶鬼规则”。 赵庄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一起战死的,还有赵芳棣的几个师兄师姐。 经此一役,落月山庄元气大损。赵芳棣还来不及消化失去亲人的悲痛,就等来了李凭风和他的羽林军。更可气的是,山庄一些人也以“少主力弱”为由,支持李凭风接管落月山庄。 现在,李凭风虽然离开,却也带走了部分落月山庄的秘籍,还有一批选择追随他的弟子。 “世道人心如此,真是……”乔逢雪叹了两句,难得真心实意地安慰赵芳棣,“赵庄主还请节哀,令尊泉下有知,必定期望你振作。” “振作……我……” 赵芳棣却还是满脸恍惚。 论起来,赵芳棣比商挽琴海还要大几岁,可她是庄主的掌上明珠,一直无忧无虑,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赌博又被爹发现了怎么办。她的世界里,从来人人都是好人,如今满院白灯笼还在飘,一些“好人”就迫不及待另择高枝,这对她打击太大,神色便一直愣愣的。 商挽琴暗中摇头。 “表兄,今夜我陪着芳棣吧。”她说,“这种时候,多个人陪陪会好一点。” 李棠华看来一眼,感激道:“挽琴如果能留下来,那就太好了。表姐,你怎么说?” “我……”赵芳棣看看乔逢雪,低声道,“乔门主如果允许的话……” 乔逢雪有些失笑,温言道:“我没什么不允许的。音音想留下来,就留下来罢。明天一早,我会来前门接你。” 商挽琴有些不解:“有什么好接的,我们直接在大门口见……” 却见李棠华轻咳一声,用口型对她说:音、音。 商挽琴倏然噤声,“哦”了一声,将脸转开,片刻后才说:“好吧,就、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