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春水桃花满禊潭

白一如往日面无波澜摇着手中的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何来了此处，就只是麻木的载着那些要去往生的魂灵去往忘川。

可是这一日却似又与平日不同，船头坐着那个将孟婆气的破防的姑娘，她今日穿着镶银丝松花绿锦边百褶裙，头上只插根略显粗糙的绞丝桃花银簪，衬的她肤若白雪，唇若桃花，为这死气沉沉的黄泉徒增了些光彩。

她也并不看他，一双眼盯着平静无波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葱白一般的手指捻着手中的花瓣，丢入水中，一路行来，浅粉的花漾在水面，似铺了层薄薄的轻纱。

她慵懒的倚在船杆上，声音绵软，对着雾气袅袅的远方低吟，“桃花盛开，梦里再见，谁知今生只余空欢，年年桃花，年年盼，不见江南烟雨，只留断肠人在天涯。”

一生模样的魂灵忽就开口，手中摇着莫须有的折扇，“好诗，姑娘可是也有伤心往事？”

她没回头，淡淡答，“前世缘，情难消，生在红尘，谁人无过往。”

生黯然神伤，“桃花开遍时，唯独相思独自痛，生在凡尘，怎可能不染一丝尘埃。”

她似是很感兴趣，回头，冲满船魂灵露出个俏皮的笑，“哦，听公子此言，当是有不可忘之事？”

那生惨然一笑，幽幽开口，“我自幼家中贫寒，父亲亡故，只得老母为人缝补浣洗补贴家用，饶是如此，也督促我读，一日不可落下，家中不起蜡烛，她便求着主家将快报酬换成蜡烛，自己却不舍得用，终是熬瞎了一双眼。”

停了许久，他面上染上哀伤，“后来我一边读，一边去当富户家做工，同那家小姐互生了情愫，她总是用例银暗暗接济我，鼓励我考取功名。”

花无烬若有所思，“这小姐倒是情深意重啊，难得。”

生点头，“我们常在她家后巷幽会，我深知若无功名，与她便无可能，遂发愤读，几乎夜不安寝，后来我中了乡试，后来考上秀才，本是兴事一桩，可突闻她竟要同别人定亲了。”

其他魂灵也听入了迷，着急的催促他继续讲，“犹记得最后一次见她，仍是后巷，春日微风正好，她却哭的泣不成声，说她不想嫁，闹了绝食，上了吊，她爹却不为所动，婚期定在秋末。”说到此处，他哽咽出声，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时。

“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我依旧想为了她再努力努力，遂四下寻夫子求教，学业进步很快，预备去京中赶考时，想见她一面，可发现后巷竟被封死，我只得独自踏上赶考之路。”

他忽就掩面，哭的似断了肠，“我得了个不错的名次，感觉同她还有希望，可却惊闻她跳湖自尽的消息，正值盛夏，我却感周身寒凉，什么功名，什么入仕，若没了她，这些不过虚妄，我回乡种起了地，但那刻骨思念将我折磨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安。”

他惨然一笑，打趣道，“如各位亲见，忧思过度，死在田梗之上，终于可以陪她一起，再无人可阻拦了。”举起手中早已干枯发黄的桃花枝，“不怨时光催短，只愿心若桃花，她也定在等着我。”

众魂灵皆安静下来，有人拭着已经不存在的泪。

花无烬幽幽道，“或许她早已入了轮回，如此你可觉得冤？”

他摇头，笑意盈盈，空洞的眼中带了几许光彩，“遇她不悔，即使她忘了我，她也是我心中最美的那株桃花。”

花无烬意味深长瞧了摇船的白一眼，浅浅一笑，“初心不改，此情不移。”

白的手一顿，浆有些乱了节奏，平静的河面荡起小小涟漪。

无风无雨的黄泉，忽就起了微风，细雨如丝般飘飘洒洒，在空中丝成张透明的网，闷的让人喘不上气，“每人心中皆有执念，但只要心中有爱，便不悔。”听着她平静的缓缓道来，白却觉得莫名有些心酸，握浆的指节有些泛白。

他平日里载这些魂灵，他们偶尔也会讲起自己生前的事，他听在耳中，转眼便忘，一切于他不过只是别人的故事，喝了那碗汤，入了轮回，什么情爱，什么恩怨，一切不过过眼云烟，今日他那久不跳动的心，就像平静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支玉笛，通身碧绿，散着幽幽冷气，勾唇，“这是我夫君心爱之物，今日便为你们吹一曲，你们好生轮回，祝愿下一世能同情人恩爱两不疑，相伴到白头。”

曲声悠扬，却带着化不开的忧伤，天空不知为何又开始飘起雨点，浅浅的熟悉的花香味钻入白鼻腔，他深吸口气，船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像是怕扰了这清幽笛声，“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广乐逶迤天上下，仙舟摇衍镜中酣。”

孟婆发现这一日转世投胎的魂灵格外安静，有序的接过她递来的汤，仰头一饮而尽，走至桥边，望向那块久经沧桑的三生石，眼中竟无一丝留恋，唇边带着释然的笑，坚定的走向雾气笼罩的转生门。

她回头，问一旁捏着鼻子嫌弃她汤难闻的花无烬，“你给他们洗脑了？”

她冲她粲然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若真如此，可有奖励？”

孟婆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想要何？”

她微微抬起眼皮，“你的故事。”

孟婆一怔，猛然背过身，“我没故事！滚一边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