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御驾即将抵达临朔宫,下下都在全力以赴做好迎驾事宜,蓟城的气氛紧张而热烈。

为防止出现意外,薛世雄一再告诫王辩要约束好西北将士,王辩回到军营就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走出军营,否则严惩不贷。其实即便没有薛世雄的警告和王辩的命令,西北将士也不敢走出军营,这里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两眼一抹黑,不但摸不清状况,就连语言都不通。西北人讲话和幽燕、河北人讲话还是有很大区别,再加语系繁杂,方言众多,汉语突厥语鲜卑语等等混在一起,像江成之、卢龙这些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和像阿史那贺宝这样的虏姓胡人,基本没办法与其他地域的人进行正常交流。

薛世雄既然担心西北将士无端生事,自然不会仅靠压制之策,适当的也要给一些好处以安抚,所以第二天右候卫府便给军营送来了美酒美食以为犒劳,另外还遣来一队鼓吹乐伎歌舞助兴,以舒缓将士们因为长途跋涉而郁积的疲劳和怨愤,当然也有收买人心之嫌。

王辩忧心忡忡。他的年纪很大了,战功也不少,仅仅因为出身寒门,仕途受阻。这次是个机会,第一次东征失败让十二卫府遭遇重创,现在不管是府兵还是军官都严重不足,而第二次东征已经开始,卫府急需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和卫士,尤其新建的骁果军,是以帝国第一军的要求来组建的,所以尤其需要骁勇善战的将士,这对王辩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但仅靠老帅的举荐显然不够。王辩不满足原地踏步,不想继续做一个正五品的中级军官,他想升一格,想获得四品军职,一步跃入高级军官的行列。

今继承大统后首先进行了官制改革,官制改革的重点是爵位品秩,爵位品秩改革最大的特色就是“削爵降品”。

比如过去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爵,改制后仅保留王、公、侯三等,更要命的是,唯有功勋者才能封爵并世袭,无功封爵者则统统削之。过去勋官自都督以到柱国,十一等,还有八郎、八尉、四十三号将军官等七等散官,改制后统统罢掉,彻底废除了勋官制度,散官则自一品到九品,仅置九大夫和八尉。过去鹰扬府这一级武官是正四品,改制后降级为正五品。

帝国哪一个阶层占据的爵位最多,爵位最高?哪一个阶层拥有的散官最多,品秩最高?又是哪一个阶层占据了高品秩的武官职?就是世家权贵,尤其是关陇望族。

今在爵位品秩改革中,把爵位等级和散官精简了,把勋官制度废掉了,把武官品秩降下来了,同时又借着“改州为郡”的由头大幅提升了地方官员的品秩,试图以此来获得地方力量的支持以保证改革的推进,这事实就是重新分配了帝国的权力和财富,重新分配了中央和地方、中央和军队、中央和世家权贵以及其与他社会各阶层的权力和财富,而再分配的主旨就是掠夺世家权贵的权力和财富,掠夺地方和军队的权力和财富。皇帝和他的追随者们就像一头咆哮猛虎,以挡者披靡之势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狼群,悍不畏死,大肆“劫掠”。

依照现今的品秩,只有王、公、侯、功勋元老和宰执才有资格荣登一品和二品,三品四品才是中央、地方和军队的高级官员,五品和六品是中级官员,七品八品九品都是下级官员。军队里正五品就是鹰扬府正职,一个卫府大概下辖六十个左右鹰扬府,加这个级别的禁卫军军官和诸卫府属官,还有一百九十个郡的地方军官,整个帝队正五品的中级军官有一千多人,而再往,从四品的武牙郎将,再加这一级别的禁卫军军官,还有一些地方郡的郡尉,尚不到一百五十人。五品官员和四品官员之间的比例超过了七比一,由此可见从五品官跨越到四品官的难度有多大。

王辩现在就想跨越这道难以逾越的“坎”,过了这道“坎”,身份地位权势财富统统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果一辈子顺顺利利的话,还能荫泽后代。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有了强烈的,他的心乱了,几个月来绞尽脑汁想办法,人也变得憔悴,忧郁,常常愁眉不展,患得患失。

同样焦虑不安的还有昭武屈术支。

从西土的突厥牙帐逃到中土的大隋行宫,从碎叶川到蓟城,虽然相隔万里,历经艰辛,但这不过是他实现复国梦想的第一步。

他非常感谢石蓬莱,如果没有石蓬莱,他就不会遇到伽蓝,如果没有遇到伽蓝,他就不可能逃脱突厥人的追杀,更不可能走进中土,受到大隋皇帝的召见。大隋皇帝马就要到了,接下来他将觐见大隋皇帝,向大隋皇帝求助。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能否实现复国梦想,完全倚仗这一次觐见的成果。当然,大隋皇帝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许下承诺,是否帮助他复国还要看具体形势,还要看中枢如何决策,但假如昭武屈术支在第一次觐见时就打动了皇帝和中枢大臣,帝国以帮助昭武屈术支复国做为西土策略的重要部分,那么形势就对他非常有利。

伽蓝曾预言,昭武屈术支三年内必定复国,并以三年为期帮助昭武屈术支拟制了一个框架式的策略。不出意外的话,当昭武屈术支觐见大隋皇帝一刻,也就是两人分手之时,此后就全靠昭武屈术支一个人“奋战”了。

这个策略是建立在伽蓝对西土形势的预测,昭武屈术支在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为寻求主动,只能选择相信伽蓝,唯有如此,伽蓝才能再一次帮助他,也就是把他介绍给裴世矩。

裴世矩是门下省的黄门侍郎,门下省副官长。门下省的职责是,当内史省拟制好国策后,它进行审核。比如东征高丽,内史省先拿出决策,决定发动攻击。门下省进行审核,假如门下省认为这一策略不符合帝国利益或者有重大缺陷,那么门下省就进行举证,然后否决。如果门下省审核通过了,还需要在尚都省进行一次内廷议政,皇帝和三省正副官长,还有参加议政的一些元老,比如三公,第一第二军事统帅等重臣达成一致意见后,再御批,然后交付尚省执行。某些关系到帝国存亡的大决策,还需要集中台阁的武百官进行大朝议,包括征询京兆尹、河南尹、江都尹这些正三品地方大员的意见。

在今日帝国的核心决策层里,其主要成员是皇帝和当朝“五贵”,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蕴,而核心的核心则是内史省的内史侍郎虞世基和门下省的黄门侍郎裴世矩,这是由他们所处的关键位置所决定的,也体现了皇帝对虞世基和裴世矩的信任和倚重。

自今主政后,裴世矩曾五次远赴西北经略西疆,他在帝国对外事务尤其是西土事务有着绝对权威。昭武屈术支相信,只要伽蓝能说服裴世矩,能把他介绍给裴世矩,那么他距离复国梦想也就近在咫尺了。

薛德音也是心事重重。

他的本意是留在卫府,一边与薛世雄继续商讨大事,一边利用卫府便利灵通的消息伺机活动。薛世雄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伽蓝提出了警告,现在薛德音在某些人眼里是个祸害,或许就有人要杀他,假如他死了,那伽蓝所有的谋划全部失败,而薛德音死在卫府,必将给薛世雄带来难以估量的麻烦。

伽蓝必须牢牢“抓住”薛德音,如果他不幸失去了薛德音,也就失去了扭转命运的主动权,所以他要把薛德音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一则确保安全,二则确保谋划的推进始终不发生偏差。

薛德音无奈随其回营,但他知道接下来薛世雄和伽蓝会把他交给裴世矩,一旦他的命运被裴世矩所控制,后果就难以预料了,或许有一线生机,或许就灰飞烟灭。他想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在接下来的局势里掌握主动,他想寻找自己信得过的朋,但伽蓝不给他机会,把他禁锢在军营里,让卢龙亲自带着魔鬼城的兄弟日夜监控。

处在忧虑之中的还有傅端毅,他和伽蓝一样,也想回到裴世矩身边,但伊吾道一战后,他也基于同样的原因与裴世矩中断了联系。这一次,他还有机会重新赢得裴世矩的信任吗?

西行、楚岳、毛宇轩、布衣、江都候、魏飞、阳虎和沈仕鹏等八位西北狼数次与伽蓝商议一下步的行动。

西行希望伽蓝能说服裴世矩,将他们再一次召至麾下,然后大家一起赶赴长安或者洛阳,一方面寻找杨玄感阴谋叛乱的证据,一方面探寻伊吾道一案背后的黑手。以西行的推断,杨玄感就是“黑手”,此番正好公报私仇,将他及其同党一起诛杀。

布衣则希望参加骁果军,希望去辽东战场杀敌建功。长安和洛阳是帝国中心地带,不同于西土,西北狼在西土可以飞扬跋扈随心所欲,但在长安和洛阳就是一群野蛮人,无权无势也没有实力,根本不堪一击,不要说杀人报仇了,恐怕连刀还没有举起来就给权贵官僚还有地方豪望一口吞了下去。

报仇的前题是自己要活着,要有报仇的实力,要有权有势,这样才有一搏之力,而一群来自西北蛮荒的野蛮人要想有实力,要想有权有势,就只有在辽东战场拿军功,依靠军功加官升爵,并拥有一支忠臣和彪悍的军队,如此才能图谋报仇大计。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伽蓝倾向于西行的想法,但实事求是的说,布衣的想法更为实际,更有道理。

在西北人的忧郁和争论之中,皇帝抵达临朔宫,蓟城气氛骤然紧张。就在这天深夜,薛万彻突然赶到军营。薛世雄急召伽蓝,带其连夜进宫拜见裴世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