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从各方传来的唯一好消息就是太原和雁门两地的戡乱平叛成绩斐然,据奏报,燕赵叛军屡战屡败,根本抵挡不住帝国军队的攻击,已丢盔弃甲,败逃太行。

在南北战争已经拉开帷幕的局面下,燕赵叛军败退太行,使得皇帝和中枢可以集中代、晋全部的军事力量进行对外作战,避免了帝国军队深陷腹背受敌之困境。这是一个好兆头,皇帝和中枢非常高兴,在第一时间诏令各平叛军队火速返回太原和雁门休整待命。

皇帝坚定了决战之决心,彻底放弃了撤离北疆的念头。

他紧急召见王辩,嘱咐其务必办好两件事。其一,薛世雄必须率东北道主力大军加入这场决战。

中枢所拟“诱敌深入”之策,与王仁恭所献的“以退为进”之策,正好不谋而合。目前北虏大军已越过阴山,王仁恭会在长城一线象征性的抵挡一阵然后南撤,不出意外的话,北虏将很快杀进长城,长驱直入,千军万马呼啸而下,由代入晋,直杀雁门和太原。皇帝将指挥代、晋镇戍军死守雁门,把北虏主力拖在代、晋腹地,给伽蓝和他的燕北军切断北虏退路赢得足够时间。

但是,当伽蓝和燕北军断绝了北虏退路之后,帝国围歼北虏的计策也就一览无遗,到那时,伽蓝和燕北军必将在长城一线陷入长城内外所有北虏军队的夹击之中,形势异常危急。

从对南北决战的这一预判出发,皇帝认为伽蓝手上的军队有限,奇袭之策即便奏效,亦不能给北虏大军以致命一击,最多也就是把北虏大军的主力困在长城以南。北虏困兽犹斗,誓必拼死突围。可以预料,凭借代、晋镇戍军和燕北军,根本就“吃不掉”北虏,无法实现此战之目标。

所以。皇帝依照战局之发展,在北虏已经开始入侵,南北战争已经爆发的情况下,认为自己有足够理由说服中枢调集东北道镇戍军主力火速进入代北战场。值此关键时刻,即便辽东和远东的局势不利于帝国。帝国也顾及不上了。只能倾尽所有力量先把入侵的北虏击退,确保代晋乃至两京安全。

在北虏入侵之前,帝国军方的很多统帅、将军们并不相信北虏会入侵,更不支持皇帝继东征之后再发动北伐。所以一直对皇帝的诏令阳奉阴违甚至公然违抗。如今事实俱在,南北形势的发展都给皇帝说对了,而更严重的是,皇帝现在就在北疆前线与北虏作战,假若那些待在两京或者其他安全之地的将军们再不支持皇帝。再不竭尽全力帮助皇帝与北虏作战,那纯粹就是自寻死路了。

东北道镇戍军里派系林立,将军们各怀心思各有利益,很少有人公然支持皇帝发动南北战争,所以前期抽调部分军队进入燕北的时候,薛世雄便蓄意隐瞒了真相。现在真相大白了,在皇帝看来,南北战争高于一切,帝国的利益至高无上。东北道的各系将领没有理由不参加南北战争,薛世雄应该能在最短时间内顺利集结东北道镇戍军主力赶赴代北战场,从而在兵力上逆转劣势,与燕北军联手给北虏以致命一击,如此方能帮助皇帝和中枢建下盖世武功。逆转当前帝国内忧外患之危局。

其二,王辩必须在河北大力戡乱,在确保河北水陆运输畅通的同时,以主力向北太行一线实施清剿。确保在南北战争最为激烈之刻,把燕赵叛贼拖在北太行。确保帝国军队不会在代、晋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两件事都非常难办。皇帝虽然说得轻松,理由充分,而且不容置疑,但字里行间却透漏出深深的担忧。首先担忧的就是薛世雄能否在最短时间内说服李景、杨恭仁、罗艺等东北道镇戍统帅和将军们置辽东及远东局势于不顾,竭尽全力参加南北战争。姑且不说东北疆域辽阔,镇戍任务重,军队调动困难,仅以东北镇戍军内部的复杂矛盾和东北各地方势力、各诸种部落之间激烈的利益冲突来说,薛世雄就无法理顺和兼顾到各方面的关系,在军政事务上更无法赢得一致,事实上他能把自己的权威影响到整个幽州地区就不错了,至于辽西、辽东乃至远东,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王辩的处境比薛世雄更困难。王辩镇戍高阳,所涉地域包括上谷、河间、博陵、恒山等河北北部郡县,而在这一块就有山东五大世家中的两个,即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其余二三流世家和地方豪强更是比比皆是。另外河北中部的赵郡李氏、冀城刘氏等世家豪望在河北北部也有巨大影响力。如今河北叛乱迭起,屡剿不平,其原因非常复杂,但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河北混乱局势的最大推手便是这些世家豪望。

王辩在高阳的一举一动都受到这些世家豪望的监控和掣肘,而王辩若想在戡乱平叛上取得战果,就必须赢得这些世家豪望的支持,由此可以推算到王辩清剿燕赵叛军的难度之大。

燕赵叛军在北虏入侵后,迅速撤回太行山,这其中到底是代、晋镇戍军戡乱有力,还是燕赵叛军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或者是伽蓝秘密派遣到太行山的谈判特使发挥了作用,谁也说不清,由此便留下了一个令人恐惧的隐患,一旦在南北战争最为激烈之刻,燕赵叛贼再度杀向雁门和太原,与北虏前后夹击帝国军队,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辩二话不说,斩钉截铁,态度非常坚决地向皇帝做了保证和承诺,他将以最快速度返回河北高阳,并在途中拜访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最大程度的向山东世家豪望做出妥协,不惜一切代价在未来两到三个月内,把燕赵叛军牵制于太行一线,以确保南北决战的顺利进行。

皇帝很高兴,对王辩能在关键时刻忠诚于自己并以赴汤蹈火之决心完成自己所托付的使命倍感欣慰。爱屋及乌,这一刻他对薛世雄的信心也大为增加。考虑到决战胜负对自己及帝国未来的重要性,他纡尊降贵,亲自给薛世雄写了一份信,字里行间深深透漏出对薛世雄的信任和期待。他迫切需要这场决战的胜利。帝国也是一样,假若这场决战以失败而告终,即便皇帝和中枢为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竭尽了全部力量,也无法向帝国的贵族和平民做出交待;即便他们为此满腹冤屈,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上苍也决不会因为同情和怜惜而再赐予他们一次逆转的机会。

皇帝在信中直言相告,帝国三十多万勇士在西征和东征大战中壮烈殉国,他们付出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拱卫了帝国的安全,维护了中土的统一。就在于今日帝国必须取得与北虏决战长城的胜利,唯有如此才能告慰三十多万帝国英烈,才能实现这些英烈们生前为之浴血奋战的理想。

七月下,燕北长城一线,帝国军队陈兵于白山南北两麓。气势如虹,杀气凛冽。

大漠北虏南部诸种部落也迅速完成了集结,严阵以待。

双方军队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在大叶护之子阿史那铁槌的斡旋下,与燕北行辕始终保持着联系,双方使者往来飞驰,谈判内容的深度和广度也迅速扩大。

在帝国方面来说,要不遗余力分裂牙帐。削弱始毕可汗的实力,增加帝国在南北决战中的胜算,为此不但要积极与叱吉设联姻,还要想方设法把他推到以可贺敦义成公主为首的牙帐保守势力中,继而让其南面称汗。完成分裂和削弱大漠北虏之策略。

而在牙帐保守势力来说,可贺敦义成公主和大叶护阿史那闾琅在无法阻止始毕可汗入侵中土挑起新一轮南北战争的情况下,只能最大程度的结盟大漠上的保守和中间力量,这样一旦战败。牙帐还有控制大漠北虏诸种的实力,还有反击和议和的“资本”。还能保留东山再起的元气。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对始毕可汗发动的这次南北战争持悲观态度,另外加上帝国近期一系列的反间谋划,他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与可贺敦义成公主和大叶护结为联盟。这个联盟建立之后,叱吉设的想法也就随之改变,他对牙帐战败后必然发生的可汗之争有了强烈的兴趣和渴望,为此他对与帝国联姻并以此为基础赢得帝国支持的欲望便无限膨胀起来。

就在此刻,叱吉设通过仅存的几条秘密渠道突然获悉,帝国东北道镇戍军的最高统帅薛世雄不但在前期把囤积于涿郡的大量粮草武器送到燕北,还从幽州、辽西和辽东等地抽调了大量军队进入燕北。据未经证实的消息说,现在燕北至少有三万到五万军队,其目标有可能是始毕可汗和他的入侵军队,但燕北军一旦加入南北决战战场,燕北防御怎么办?燕北一旦失守,决战战场的整个侧翼就完全暴露在北虏大军的攻击之下,所以,从南北决战的角度出发,燕北军的目标不应该是始毕可汗,而是叱吉设和他的军队。

可以预测的是,帝国军队只要击败了叱吉设,击溃了他的军队,就等于摧毁了北虏大军的整个侧翼,然后帝国军队就可以直杀到南下北虏大军的背后,给始毕可汗以致命一击。始毕可汗败了,北虏大军遭到重创,牙帐必然大乱,诸种部落也会大乱,大漠上必定烽烟再起,群雄争霸,如此帝国便实现了其战略目标,且没有损害国家尊严和损失一位宗室公主。

叱吉设感受到了生死危机,他一面积极推进谈判进度,一面积极备战,而备战的重心则是防御,虽然他并没有帮助始毕可汗入侵中土的打算,但也不想遭受池鱼之灾,为始毕可汗的错误策略做出无谓牺牲。

七月底,叱吉设主动邀请燕北军政统帅伽蓝,要与其做实质性的谈判,以期在南北决战后的大漠局势的剧烈动荡中抢得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