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戍卒单膝跪下,声若惊雷,轰然发誓。

吼声在戍内回荡,猛烈冲击着绝望的心灵,激励着黯淡的士气,沸腾着渐冷的血液。高泰,方小儿,还有十几个河北贼,此刻感觉一团烈火在心中剧烈烧。

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经历了西域的风沙,参加了血腥的战斗,今天,他们更看到汉家儿郎的峥峥铁骨,一腔忠魂。即便面对强敌,面对死亡,这些戍卒也绝不退缩,绝不畏惧,宁愿血洒黄沙,粉身碎骨,也要戍卫自己的疆土,忠诚自己的国家,这给了河北贼前所未有的震动。这是西域,这是大隋和西北诸虏的战场,在这块土地上,汉家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戍卫大隋,守护这面大隋的战旗。

高泰猛地仰头望向大纛。这一刻,这面大旗代表的不是黑暗,不是仇恨,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族,自己的国,它是中土之魂,是汉家儿郎的热血和忠诚。

血在烧,心在颤粟,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如爆裂的火焰在高泰的身体内轰然炸开,他想吼,想叫,想把这股沸腾的情绪爆发出来,他高举双臂,紧握双拳,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河北人的热血爆发了,他们紧随高泰之后,放声狂吼。接着更多的人叫了起来,吼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吼声如雷,士气空前高涨。

布衣和江都候相视而笑,两人右手齐举,各自戴上了一只黑色狼头护具。

杨渊和其他三位烽卒的脸色顿时变了,十分吃惊,但旋即眼神狂热,面露尊崇之色。

西北狼,原来他们是西北狼。

四位烽卒都是西北老兵,当然听说过西北狼的传奇故事。在西北府兵里,西北狼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传言它与府兵制同时诞生于前朝宇皇族的先祖武川人宇泰手中,唯有最精锐的府兵才能擢选西北狼。锐士除了在战争上冲锋陷阵外,还执行一些秘密任务,比如深入敌后刺探军情,刺杀敌首等等。凡西北狼锐士都有个醒目标志,那就是狼头护具。

这些年西北战争频繁,西北狼屡建功勋,其神秘身影常常出没于西北各地战场,所以狼头护具也为将士们所熟悉,当然了,西北狼的传奇故事也因此在将士们中间流传得更广了。

四位烽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不但正副戍主是西北狼,那位在突伦川独守烽燧的冷漠而孤僻的烽卒也是西北狼。刚才援兵出现的时候江都候很激动,连呼“伽蓝”之名,现在两人又要出戍与伽蓝携手杀敌,这些都足以证明伽蓝烽卒和他们一样,都是西北狼锐士。

一戍内竟然深藏三位西北狼锐士,而且一藏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戍主,戍副,你们,你们是……”杨渊太吃惊了,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布衣微微点头,手指戍门方向,“放吊桥!”

杨渊转身向城墙上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放桥,放桥!”

戍外有宽为十五步的深壕,壕外筑有五尺高墙,名为羊马垣,又叫羊马城。壕上置吊桥,以作出入。

布衣在前,江都候在后,两人催马越过悬门。

悬门轰然落下。

吊桥稳稳落到对面壕堤之上。两骑如飞而过。

吊桥再起,断绝了两人的归路,也断绝了两人的生机。

两骑并辔,两马稳步而进,逐渐逼近吐谷人的战阵。

相距两百步,两骑停下,傲然伫立。

“一年没有看到伽蓝了。”江都候笑道,“我还以为他要参悟天道,剃度出家再入沙门。”

“以杀止杀,这就是他悟出来的道。”布衣的声音平静如水,隐含肃杀之意。

江都候嗤之以鼻,“他把自己流配到突伦川,想了一年多,结果还是杀人。过去杀人,现在还是杀人,这有什么区别?”

“由道入魔,再由魔入道,这就是区别。”布衣淡然一笑,揶揄道,“你不过是个地狱门口的小鬼,懂得甚么?”

“鸟!杀人就是杀人,手起刀落,哪来的许多道理?”江都候骂道,“你比圣严寺的慧心秃驴还聒噪。”

“闭上你的鸟嘴。准备杀人,接应伽蓝。”

江源公慕奎看看天上的朝阳,又看看沐浴在朝阳中的两员隋将,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孤注一掷,临死反击,还是别有计谋?实力决定一切,不管隋人是否有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派一小队盯住他们,如果来送死,那就成全了。”

慕奎下完命令,不再关注天马戍,转头望向正前方。

驼阵已开,白衣披甲的栗特骑士已经冲出,十骑密集并列,第二排又是十骑,二十骑以横阵冲入战场,但没有看到一个大隋骑士。

难道大隋人换上了栗特人的白衣?以栗特人的立场和性格来说,他们绝不会与吐谷浑人在战场上正面厮杀,这对以营商为生的粟特人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栗特人呼啸而来,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给慕奎更多的思考时间。慕奎没有过多犹豫,断然挥手,顿时鼓号齐鸣,一名百夫长带着五十骑席卷而上。

这是常规战术,对阵之初,双方各遣少许兵力出击,以试探对方的底细。慕奎谨慎小心,中规中矩,虽有实力做保证,但大隋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为防止大意出错,慕奎不敢尽遣主力一战而定,而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