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仁是观王杨雄之子。杨雄是先帝同族兄第的儿子,比先帝小一岁。帝国初建时,杨雄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当朝四贵,深得先帝信任。去年远征高句丽,杨雄病逝于途。长子杨恭仁袭爵,依律降一阶,为观国公。

杨恭仁十六岁从军,随父南征北伐,功勋累累。仁寿年间出任河西甘州刺史,简政宽和,甚得民心。今上继承大统后,其转任吏部侍郎,参决国事。以威望论,此人虽不能与其父比肩,但足以傲视众臣。去年杨恭仁以父忧去职,守孝于家。依丁忧祖制,官员须停职守制三年,但事急从权,杨侗不得不请求自己的伯父即刻起复。

杨恭仁年近五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即便穿着一身白色生麻布斩衰()服,也无法掩盖其上位者的威势。因守孝期间不能修理发须,故长髯飘散,看上去彪悍而威猛。

杨侗依照崔赜所教,恭敬表述来意。

接着崔赜鼓动如簧之舌,滔滔不绝,目的只有一个,请杨恭仁即刻起复主掌大局,当前东都危难,唯有观国公才能力挽狂澜。

杨恭仁耐心听完,思考着,然后问了一句,“伽蓝呢?”

崔赜不敢置信,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伽蓝,杨恭仁何以知晓?而且听其询问口气,似乎与伽蓝相识,这怎么可能?蓦然崔赜想到杨恭仁曾出任河西甘州刺史,据他所知,观王杨雄与西北沙门渊源颇深,所以杨恭仁在任之时,得到了西北沙门的倾力相助。或许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明概上座在事关沙门前途之刻,主动求助于杨恭仁,于是伽蓝这个沙门守护者也就一跃而出。

崔赜带着疑问,把伽蓝请进堂上。

堂上烛火明亮,但杨恭仁长须满面,难窥真容。

伽蓝大礼参拜。

杨恭仁没有伸手虚扶,而是注视着伽蓝,良久长叹,“长大了……伽蓝,可还记得某?”

伽蓝眼圈泛红,黯然不语。他记得,就是这个人,在母亲弥留之际悄然出现,在母亲下葬之刻,覆棺落泪,哽咽失声。过了很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他看到了这个人,他才知道,这个人是甘州刺史,是皇亲国戚,是另一个世界的贵胄。从此,他深埋了这份记忆,直到今天。

杨侗惊讶地望着伽蓝。崔赜面沉如水,心中却波澜起伏。杨恭仁为何要在此刻,要当着杨侗和他的面,揭开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某想把你带回来,但你母亲拒绝了,并且当着某的面,让你发誓,此生永不踏进中土一步。”

杨恭仁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更是充满了悲伤。

“你为何违背自己的誓言?你在突伦川,为何却要归来?”

原来自己留得性命,还有此人一份助力。想到他是吏部侍郎,也就在情理之中,只是无法理解的是,他与自己有何瓜葛?

“杀了杨玄感,某便重返西土。”伽蓝肃声说道。

“为何要杀杨玄感?”

“伊吾道一战,某的兄弟尽数死难,罪魁祸首,便是杨玄感。”

“你既然回来了,再想回去,就难了。”

杨恭仁缓缓站起,走到伽蓝身边,俯身搀扶。

伽蓝却一把推开,厉声问道,“某的母亲是谁?她是谁?”

杨恭仁的泪水突然涌出,“她是某的妹妹,亲妹妹。”

伽蓝目射厉芒,难以置信。

杨侗目瞪口呆。

崔赜心神震颤,极度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不得不闭紧双目。他记起一个传闻,一个关于观王杨雄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