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于清晨时分接到消息,俟利发康鞘利及其麾下五千精骑遭到中土人的突袭,全军覆没。

战局颠覆了,突厥人危在旦夕。这是俟利弗设最不想看到,也是最不想承认的结果,但如今它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抱着伤痛和焦虑,俟利弗设急云内城,命令急调五万控弦南下白狼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通始毕可汗与主力大军的回家之路。

又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详述代北战局之剧变。你的利益是建立在突厥人的整体利益之上,假若突厥人整体利益遭受空前打击,你的利益又岂能保全?值此突厥人生死存亡之刻,理应兄弟齐心一致对外。阿史那咄栗以兄长的身份恳求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全力攻击燕北,不惜代价拖住燕北镇戍军,给己方大军攻克白狼塞创造有利条件。

阿史那咄粟在信中反复阐述和分析战局:今伽蓝及其主力云集于白狼塞,做好了与白狼塞共存亡之决心,接下来的仗将异常艰苦,但给白狼塞提供支援的唯有燕北,假若叱吉设的南方军团能攻陷燕北,断绝白狼塞之后援,则战局必然对突厥人有利。阿史那咄栗希望叱吉设能理解代北战局,尽最大努力完成突厥大军安全撤离中土之战略目标。

阿史那咄栗又急牙帐,并奏禀可贺敦义成公主,详述当前战局之危机。虽然始毕可汗与支持他的牙帐激进势力战败于中土,十分有利于可贺敦和大叶护等牙帐保守势力在政治上取得优势,但前提是,突厥大军不能大败,不能让牙帐崩溃,更不能让大漠诸虏大联盟就此分崩离析。然而,现在的局势正在向最为恶劣的方向发展,这一趋势对突厥人的整体利益是极为不利的,为此阿史那咄栗只能向牙帐保守势力求援。恳请他们以大局为重,以突厥人的未来为重,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阿史那咄粟又急屯驻阴山南麓及定襄郡一线的北虏大军。这支军队的任务是保护代北战场的另一个侧翼,监控和防御灵朔地区的中土西北军。防备己方大军在决战期间遭到这支军队的打击。中土西北军的强悍人所共知。中土很多次远征大漠其主力都是西北军,相比较而言,代北军对北虏的威胁要小一些,所以北虏这支军队所承担的任务很重。但阿史那咄栗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命令这支军队的统帅即刻调出一半兵力约两万控弦进入云内城,以便自己可以从云内再调两万大军南下救援。

阿史那咄栗又遣特使翻山越岭绕过白狼塞,日夜兼程赶赴善阳城,请善阳城守将再调兵力攻打白狼塞,与自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此特使的另一个任务是以最快速度赶至雁门前线。向始毕可汗呈递阿史那咄栗敦促撤军的密信。

做完这一切,阿史那咄栗已经很累了,但他强撑身体召集军议,要求各军于当日下午继续展开攻击,只不过这次投入的兵力更多,以确保攻击主力的安全。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阿史那咄栗拖着受伤的身体,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同日,康鞘利与残部逃到了距离白狼塞大约八十里外的桑北口。

康鞘利极度沮丧。这次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彻底摧毁了他对这场南北决战仅存的一点信心。

白狼塞被中土人夺回,桑干镇亦被中土人夺回,南下突厥大军给中土人拦腰砍为三截,假若句注要塞也给中土人夺了回去,那么可以肯定。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始毕可汗与他的主力大军必定败亡。这是中土人设下的一个大圈套,一个大战略,至今日它已露出狞狰而恐怖的真面目。

康鞘利对战局的推衍越是深入。越是有一种被层层绳索捆住的无力无助感。突厥人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控弦多达三十余万。仅雁门战场上便有十几万,但可笑的是,人多正是中土最大的优势,与中土比人多简直是笑话,太荒诞了。而中土其他的优势则更多,有地形之利,有人和之利,还有本土作战的巨大优势,这一仗无论怎么推算突厥人都没有胜算。康鞘利真想质问一下始毕可汗和牙帐里的那些坚定的主战派,你们凭什么认定自己能打赢这一仗?

事已至此,埋怨没有用,这一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康鞘利急善阳,调主力攻打白狼塞。至于桑干镇方向,考虑到句注要塞对始毕可汗和主力大军的重要性,丢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句注要塞不丢,始毕可汗和主力大军随时可以撤回代北战场,到那时攻击桑干与句注一线的中土人唯有避其锋芒撤入楼烦关,如此则桑干之危自解。

所以康鞘利命令善阳守军,仅派一部人马隔黄花水与桑干镇的中土人保持对峙即可。中土人不主动打过来,我们又何必主动打过去?中土人的目的不过是包围始毕可汗,而我们则迫切需要始毕可汗撤军,双方如此部署,正好相得益彰,有异曲同工之妙。

八月二十五日,桑干镇战场,武牙郎将张伦率三千代北儿郎拼死阻御北虏的攻击。在句注要塞,马邑太守王仁恭指挥代北主力军浴血攻坚,战斗打得非常惨烈。

八月二十五日,雁门战场,始毕可汗与莫贺咄设依旧是督军猛攻,而帝国皇帝则坐镇城楼,从容指挥,甚至有闲心与黄门侍郎裴世矩摆棋对弈。

八月二十五日,俟斤康苏密遵从始毕可汗之令,在继续保持对崞城攻击的同时,调主力猛攻崞山。

镇戊崞山的骁果第二军顽强坚守,但崞山防御线是临时所建,并不牢固,加上骁果第二军连日作战疲惫不堪,损失惨重,而北虏却攻势如潮,导致防线岌岌可危。

关键时刻,太原援军终于赶到了。八月二十五日下午未时正,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率两万援军抵达崞山战场。

这段时间,云定兴可谓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他于本月初皇帝北上巡塞之日起,便想尽一切办法征召军队,但山西、河东诸鹰扬要么百般推诿、迟迟不至,要么敷衍了事,派出老弱士卒滥竽充数。好在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唐国公李渊遵从圣旨,派遣次子李世民与麾下数员大将率一万五千人马日夜兼程赶赴太原,算是救了云定兴的急。

但李渊所遣的一万五千将士中,府兵不足三分之一,其中一万余人都是刚刚投降或者被俘的河东叛军。李渊不愿血腥杀戮,残酷镇压,无奈之下遂就地整编,并紧急送往代北战场,也算是“一箭双雕”了。实际上不论这些叛军将士现在是何种心理,只要到了代北战场,看到入侵的北虏,必定会为保家卫国而浴血奋战。北虏是中土人世世代代的敌人,与敌人相遇,当然奋不顾身、一往无前、誓死相搏了。

然而,有勇气有士气并不代表就有击败北虏的战斗力,这支军队的武力实际上并不值得期待,但云定兴已经顾不上了这些细枝末节了。

十四日,他接到皇帝被困雁门的消息,差点就没有一夜白头。他手上无兵拿什么去救援皇帝?但他在太原却迟迟不去救援皇帝,肯定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唐国公李渊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代表李渊北上勤王的李世民则是掌控他生死的“夺命判官”,假如李世民故意为难他,拖延北上的时间,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好在李世民非常配合,得知皇帝被困雁门,马上督军日夜兼程急行军,于二十二日抵达太原首府晋阳城。

云定兴亲自出城相迎,于二十三日也就是皇帝被围雁门的第十天,终于率援军从晋阳城出发了。

云定兴督军急行,三百余里路程两天多时间就走完了。就在崞山防线摇摇欲坠之际,太原援军抵达崞山战场。云定兴和将士们不待喘口气便冲了上去,奋勇厮杀,重新稳固了防线。

康苏密亲眼看到中土援军来临,大感不安,一边急报始毕可汗,一边急网烦关的军队,命令他们火速撤回。

在康苏密看来,突厥人已经失去了赢得这场决战的最佳机会。突厥人赢得战争的最佳机会就是在中土援军没有抵达战场之前攻克雁门,擒下帝国皇帝。如今中土援军已到,其后续援军必然源源不断而来,突厥人肯定阻挡不住中土军队的猛烈攻击,所以始毕可汗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下令撤军,不得不吐出到嘴的猎物。而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撤离崞山战场,主力一走,攻打楼烦关的那支军队便陷入了中土人的包围,必死无疑,但那些都是康苏密的族人,绝不能抛弃。

这边康苏密信心动摇,瞻前顾后,已经没有了攻击,而那边的云定兴也是焦虑不安,愁眉不展。以他目前手上的兵力,他打不到雁门,如果强行攻击,反而有被北虏人击败的可能,毕竟援军里有一半将士都是刚刚收编的叛军,若是在激战之刻掉头一跑,整个崞山防线就完了。

云定兴不敢打,而李世民也没有积极进攻的想法,他同样担心自己的军队有临阵崩溃之危,但形势摆着这里,不进攻,任由皇帝在雁门饱受北虏的打击,那将来“秋后算帐”,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尤其唐国公李渊,承受的危机更大。李世民思来想去,向云定兴献了一个“疑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