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颔首示意。

“道兄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从死海来,到天堂去。”

“原来死海幽魂皆被道兄所吞噬。”精绝女冠平静如水,淡然问道,“道兄重返人世,可曾寻到天堂之路?”

伽蓝仰首望天,微微一笑,“那不过是一场梦。”

精绝女冠沉吟不语,倏忽,又问道,“道兄,是美梦还是噩梦?”

“梦由心生。”伽蓝说道,“心静,则梦美,心动,则梦噩。”

“道兄历经死海波澜,心静了,还是动了?”

“心死了。”伽蓝的声音渐渐冷漠,“心死了,梦也就死了,梦死了,何处寻找天堂之路?”

“既然心死了,梦死了,道兄何以重返人世?”

“心死了,梦死了,只剩下未了之愿,未践之诺,终究不得安息,无法坠入阿鼻地狱,所以,只有重返人世,实现未了之愿,实现昔日誓言。”

“何谓未了之愿?何谓未践之诺?”精绝女冠声若天籁,精致绝妙,“道兄不妨告之,或许羽衣能助道兄一臂之力,或许羽衣能助道兄寻到天堂之路。”

伽蓝的脸色逐渐冷冽,“我杀人无数,死后必入地狱。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道友,请了!”

沉默。静寂。风儿轻抚,发须飞舞,大氅猎猎作响。

“道兄的心,动了。”精绝女冠幽然轻叹,“道兄的心,因何而动?”

“血腥。”

“道兄,心动,则梦噩。”

“过去,现在,将来,我都在噩梦之中。”伽蓝的森森杀气终于难以遏制地狂涌而出,“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唯有一战!”

精绝女冠没有说话,沉默以对。

伽蓝再不说话,迈开大步,泰然而去。

楚岳等人依次跟上,迅速消失在天际之间。

=

胡杨林内,一队骑士策马奔出。

当前是一少年郎,年约十三四岁,身形矫健,玄衣玄氅,腰悬横刀,背负巨阙长弓,意气风发,英姿勃勃。其后紧随一十五六岁少年,紫袍绯氅,浓眉鹰目,气态沉稳,神色矜傲,隐见大家风范。

两少年飞身下马,急步走到黑驴之前。

玄衣少年急切问道,“羽衣,敲山能否震虎?”

精绝女冠已经下驴,一手握笳,一手负后,遥望苍莽天际,缓缓摇头,“伽蓝道兄非寻常之人,即便地动山摇,恐怕也难以憾动他那颗冰冷而坚固的心。”

玄衣少年并不深思精绝女冠话中的意思,当即再问道,“羽衣,他如何回答?”

“从死海来,到天堂去。”

同样的话经精绝女冠口中说出,却充满了飘逸杳缈之意,给人无限向往和遐思。

“伽蓝道兄有未了之愿,有未践之诺,一旦愿了,诺践,他也便寻到了天堂之路。”

精绝女冠举步而行,飘然若仙。

玄衣少年眉头深皱,正要追上去再问,却被紫袍少年一把拽住,“二郎,稍安勿躁,羽衣自会寻到萧家之人。”

“八哥,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越来越复杂?”玄衣少年叹道,“寒笳羽衣为何不能直接相询?像这样云里雾里互埋玄机,只会让事情愈发复杂,无助于寻到我们要找的人。”

“二郎,此事本已复杂。薛世雄对敦煌有救命之恩,如果薛世雄以薛家性命相托,敦煌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秘密护送,坚决瞒过裴氏耳目,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紫袍少年说道,“如今楼观道介入,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撇开佛道两家的恩怨不说,单以现在瞬息万变的西土局势,敦煌就不会相信任何人。寒笳羽衣若是逼得太紧,必然激怒敦煌,反而适得其反,于事无补。”

“某没有那么多想法。某来西土就是为了救薛家之人,而他也是要救薜家性命,某可以直接去找他,直接去问他。”

“你怎么说?你告诉他,你是唐国公次子李世民,某是齐国公长孙无忌,我们是来救人的,救薛道衡的妻儿,你说他相信吗?”紫袍少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二哥是西域都尉府都尉,而他曾是西北狼锐士,由二哥出面足以证明我们的身份。”

“他是裴世矩的亲信,而二哥为了掌控西域都尉府,已经决定不再征召老狼入府,包括敦煌,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相信二哥的话?即便他相信了我们的身份又如何?难道他相信了我们的身份,也就相信我们是为救薛家而来?那楼观道和寒笳羽衣又作何解释?他难道就不会联想到薛家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长孙无忌说到这里,郑重问道,“二郎,你告诉我,你为何万里迢迢来寻找薛道衡的妻儿?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李世民摇摇头,“大人受故友相托,义不容辞。”

长孙无忌面露不悦之色,“二郎,你为何要瞒我?寒笳羽衣在楼观道中是什么身份?她能亲自赶到婼羌,赶到冬窝子,绝不仅仅为了帮你寻找薛家之人。”

玄衣少年坦然笑道,“八哥,你过虑了。薛道衡是什么家世?他又为何罹难?薛家背后能有什么秘密?”

注释:

羽衣:对道士的尊称。

大人:对父亲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