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却是大吃一惊。伽蓝是禁军校尉,背后还有裴氏和薛氏两座“靠山”,而苏氏不过一个地方豪强,两者一个是官,一个是民,身份地位有相当大的差距,根本受不起如此重的承诺。“万万不可。”苏定方急忙摇手,诚惶诚恐地说道,“将军言重了,苏氏担当不起,请将军切莫如此。”

伽蓝脸色骤然一冷,“莫非欺某是西北蛮人?”

“不,不,将军误会了,某万万不敢怠慢将军。”苏定方措手不及,没想到伽蓝说翻脸就翻脸,大有不答应就反目成仇的意思,一时间竟手忙脚乱,一张英俊面孔更是紧张的面红耳赤。

“既然如此,为何拒绝?”伽蓝怒睁双目,厉声质问,“莫非河北人连一条性命都担当不起?”

苏定方大为羞恼,有心想一口应承,但旋即想到接受伽蓝承诺的后果,他又强逼着自己按捺下了冲动,然后急退两步,离开了地图,拉大了与伽蓝的距离。

这一瞬间,他后悔了,不该冒险来一趟。说到底他还是从骨子里鄙视西北人,认为西北人野蛮愚钝,好哄骗,就像那些从西土来的胡商,贪婪而粗鄙,给点蝇头小利就喜不自胜,明明吃亏了还自以为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苏定方以为自己“吃定”了西北人,哪料到西北人里面竟有两个中州人,三言两语便从自己嘴里套取了一些看似不重要但对西北人来说显然很重要的秘密,接着伽蓝便突然发难了,名义上是给了苏氏莫大的承诺,实际上却是想把苏氏牢牢捏在手中。

试想一下,假如天亮之后伽蓝到处宣扬一下,说自己已经向苏氏做出承诺,把性命交给了苏氏,那河北人怎么想?谁会相信两者之间没有交易?苏氏成了众矢之的,除了死心塌地的帮助西北人,还有其他选择吗?

“将军莫要相逼。”傅端毅已看出伽蓝的用意,这种“激将法”在西土好用,对付性情耿直行事磊落的胡虏有效,但在中土对付像苏定方这样心智深沉的豪强就未必有效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苏郎仗义相助之情虽殊为难得,但将军以性命相报却也过重,苏氏的确难以承担,不若这样吧,将军就与苏郎歃血结义,就此结为生死之交,同生死共患难。”

“好”伽蓝望着苏定方,神情冷森,一字一句地逼问道,“不知定方眼里可有某这个西北蛮人?”

苏定方情知中计,被这些狡猾的西北人骗了,但事已至此,假如再不顺势下坡,自己将给苏氏带来一场祸患。罢了,既然落进了西北人的陷阱,那就暂时与狼共舞,看看最后是谁活着回家。

“承蒙将军抬爱……”苏定方再不犹豫,当即抱拳躬身,“此生愿与大哥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危急关头,歃血结义关键不在于仪式是否隆重,而在于建立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基础。

伽蓝再向苏定方问计,苏定方就不能不说,而且也不得不尽心尽力。大丈夫然诺仗义,既然歃血结义了,那就必须帮助西北人,以最大努力去争取自身的未来利益。

“据某所知,包围大柳集的贼帅是郝孝德和刘黑闼部,围攻安德城的是刘霸道和李德逸的阿舅军。另外,豆子岗方向还有贼帅格谦、高开道、孙宣雅和石秪阇,据说还有从齐郡北逃而来的贼帅王薄和左孝友部。”苏定方手指地图上的长河和平原县一带,“在这里,还有贼帅杜彦冰和王润的队伍。”

“以某的估计,此次豆子岗叛军倾巢而出,各路叛军加在一起,至少有十万人以上,所以某可以肯定,他们的目标不是安德城,而是永济渠,是白沟水道。原因很简单,平原郡在连续两年的大灾之后,又遭到各路叛军的反复劫掠,田地荒芜,颗粒无收。安德城的粮食非常有限,就算叛军把安德城打下来了,粮食也不够吃,更解决不了正在蔓延的大饥荒。”

“大饥荒?”伽蓝吃惊地问道,“何来的大饥荒?”

“连续两年的大灾之后,朝廷不但不予以赈济,反而横征暴敛,把人往死路上逼。叛乱者越来越多,烧杀掳掠无处不在。无数人不得不逃离家园,田地大片荒芜,于是大饥荒也就应运而生。”

伽蓝微微颔首,“如此说来,大柳集和安德城都是陷阱?”

“对于叛军来说,依据豆子岗作战,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苏定方手指地图上的永济渠,“假如豆子岗叛军云集白沟,不但与高鸡泊叛军产生冲突,也容易陷入官军的南北夹击之中,所以叛军便以围攻安德城为诱饵,诱使官军南下驰援,然后以逸待劳,围而歼之。一旦重创了官军,永济渠防守力量削弱,叛军再夺水道就易如反掌了。”

“可有破敌之策?”伽蓝求教道。

“叛军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大柳集,一路围攻安德城。大柳集无险可守,旦夕可下,而安德城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很明显,大柳集才是真正的陷阱,但用兵之道重在虚实,正因为大家都推断大柳集是陷阱所在,是叛军主力所在,驰援军队才会判断错误,安德城才会疏于防范,最终会给叛军赢得歼敌的机会。”

伽蓝皱皱眉,问道,“是否有驰援军队?”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西北人。既然河北有叛军,既然叛军都聚集在高鸡泊和豆子岗,既然高鸡泊和豆子岗正好分布在永济渠两岸,严重威胁着粮道的安全,那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的胜利,肯定会在永济渠两岸部署一定数量的军队以作戍卫,但这些军队在哪?是根本没有戍卫军队,还是军队都驻扎在沿河要冲?长芦和东光都属于永济渠要冲,为什么没有看到戍卫军队?难道他们都被杨玄感调到黎阳方向去了?

在西北人的注目下,苏定方摇头,以非常肯定的口气告诉大家,“大河南北的鹰扬府兵全部去了辽东战场,地方戍军也去了辽东战场。大河南北叛军蜂起,正是因为没有军队镇压,而地方官府为了逃避责任,不惜一切隐瞒事实,欺君罔上。各地望族豪强迫于无奈,不得不组建乡团、宗团以保护自己。”

苏定方看看众人,目露苦意,“驰援的军队,除了你们,就是我们这些乡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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