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布衣和江都候双双上前,三双沾满血迹戴着皮套的手紧紧握到一起。

“一年多了,面对突伦川的浩瀚黄沙,可曾悟出天道?”江都候嘶哑着声音揶揄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伽蓝的声音同样嘶哑,透出一股激动和兴奋,“突伦川的落日就像龟兹的龙膏酒,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一年多来,你在突伦川只看到了黄昏落日?”布衣打趣道,“难道它比胡腾妖姬还漂亮,比柘枝彩凤更有魅力?”

“美酒不能少,美女也不能缺。”伽蓝笑道,“所以,我从突伦川出来了。”

江都候大笑,张开双臂拥抱伽蓝,“兄弟,回来就好,和哥哥一起纵横西土,美女美酒,孤烟落日,一样不缺。”

伽蓝伸手抱住布衣的肩膀,三个高大威猛的大汉相拥而笑。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伽蓝仰首向天,大声叫道。

布衣和江都候放声狂呼,“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黄昏,落日渐沉,天马戍沐浴在血色夕阳之下,大纛猎猎狂舞,驼铃伴随着秋风回荡在莽莽戈壁之中。

晚风萧瑟,林涛凄婉,凋叶轻舞,余晖穿过胡杨林,照在十座新土覆盖的坟茔之上。新坟之后,还有更多的旧坟,他们都是自天马戍筑垒以来牺牲在这里的大隋戍卒。

布衣、江都候、杨渊、西门辰、高泰、方小儿……天马戍的戍卒、刑徒们围在坟茔四周,静立默哀。

气氛悲伤而沉重,死去的人从此一了百了,而活下来的人却不知道未来几天后,当他们战死疆场,有没有人把他们埋葬在这片美丽的胡杨林里。

吐谷浑人败走了,但很快就会再次杀来。第一次他们大意轻敌,惨遭失败,而第二次吐谷浑人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大隋戍卒必须坚守天马戍,人在戍在,人亡戍亡,至于胡贾们,他们可以撤到于阗境内,躲开这场灾难。

天黑了,弦月当空,繁星璀灿。

天马戍外的帐篷已经搭起,篝火已经点,烤肉的香味弥漫四周,战马的嘶鸣和狼狗的狂吠声不时打破黑暗的静寂。

蓦然,雄浑大角激昂响起,苍凉之音把激战之后的血腥和伤痛一点点地洒遍荒漠。

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帐篷中间的篝火四周,准备大快朵颐。

一声雷吼。

伽蓝霍然惊醒,翻身跃起。帐内烛光昏黄,耳畔大角长鸣,眼前却有一个粉妆玉琢的白衣小女孩。

“雪儿!”伽蓝担心暴雪惊吓了孩子,急行数步走到门帘边上,一边低声呼唤,一边把她轻轻抱进怀里。

“雪……儿……”昭武雪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帐中的暴雪,急切伸开小手,生涩而困难地呼唤着。

伽蓝无奈苦笑。雪儿自从昨日看到暴雪后,她的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头雪獒,时时刻刻都想拥抱它。上午伽蓝带着烈火和暴雪在天马河洗浴的时候,她又出现了,而亲自看管她的昭武屈术支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如何神奇般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伽蓝抱着雪儿走到了暴雪的身边。暴雪两眼如炬,紧紧盯着雪儿,十分戒备,一副准备随时冲上去的架势。

“兄弟,给个面子,让她摸一下好吗?”伽蓝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暴雪昂着大脑袋,低声咆哮,看那样子是坚决拒绝。

“雪儿有病,叫自闭症。”伽蓝面露笑容,耐心地解释道,“她过去有个好朋友,是个像你一样威武的雪獒,有一天她遇到危险,那只雪獒为了保护她,被人杀死了,雪儿伤心欲绝,从此就病了。这个病很难治。你看雪儿如此漂亮,如果痴呆一辈子,岂不太过可怜?现在这个世上能治好雪儿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一定要帮助她,听懂了没有?”

暴雪听不懂,但看到伽蓝一直把雪儿抱在怀里,十分亲密,它的戒备之心也渐渐小了一些。

伽蓝用一只手挡住暴雪的视线,另一只手把雪儿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然后轻轻放到暴雪浓密而柔软的毛发上,慢慢抚摸着。

忽然,昭武雪儿笑了,笑靥如花,“雪儿,雪儿……”她高兴地叫着,声音清脆而连贯。

伽蓝惊讶地望着雪儿,难以置信。这么有效果?不会吧?

暴雪蓦然发出一声低吼,警觉地望着门帘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跟着响起昭武屈术支惊恐的叫喊声,“伽蓝,伽蓝……雪儿在不在?”他不敢进来,暴雪不仅是雪山神獒,更是一头嗜血猛兽,它那恐怖的攻击力让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

“在我这里。”伽蓝抱着雪儿站起来,一边向帐外走去,一边笑道,“你这个哥哥现在对她没有吸引力了,她爱上我这个兄弟了。”

黑巾蒙面的昭武屈术支看到妹妹完好无损,暗自吁了口气,正想说话,就看到暴雪突然出现在伽蓝的身边,张嘴发出一声雷吼。屈术支大惊失色,急速后退。

“暴雪!”伽蓝急忙喝止。一人一獒在突伦川烽燧待得太久,形影不离,导致现在暴雪对任何接近伽蓝的人都抱着极大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