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泰做出了选择,他把河北刑徒曾亲身经历的天马戍一战,紫云天一战,菩提寺一战,还有龙城大战,从自己所认知的角度,给予了细致解说。

“伽蓝将军是西北传奇人物,武干略,杀伐决断。他的那帮西北狼兄弟无一不是百战悍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龙卫统虽然只有三百骑,但还有一百多来自河西的马夫杂役,这些人通晓骑射,上马就能厮杀,所以龙卫统的实际兵力应该是四百余骑,而不是你们所探知的三百骑。”

“义军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欠缺的就是武力,所以在大柳集和安德城设下圈套,试图以逸待劳,诱使龙卫统主动攻击,以精心准备的防御战阵来围杀龙卫统。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个计策的确高明,但假如西北人不上当怎么办?”

高泰直言不讳,一针见血指出了义军计策中的致命之处。

假如西北人不上当,不主动攻击,谁更有耐心耗下去?当然是西北人。西北人一旦察觉到义军集结主力四面围杀,必然利用其速度火速撤离。西北人一撤,义军就不得不围追堵截,如此一来,敌我双方的优劣就颠倒了,义军不得不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事前所部署的攻敌手段全部用不上了。

义军真正能作战的将士有多少?这一点欺瞒不了高泰,就以郝孝德和刘黑闼的平原军来说,号称有两三万人马,实际上能拉出去厮杀的不到一两千人,而且没有铠甲,长刀步槊和铁弩强弓等重武器也非常少,真正有一战之力的将士不足五百人。

豆子岗刘霸道的阿舅军是山东义军规模最大的,号称十万,其实大部分都是赢弱不堪的难民,相当一部分还是老弱病残,实际能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他们最缺乏的同样是武器。

山东平民家庭的壮勇大都征发去了辽东战场,留下来的壮勇不是控制在官府手上就是被地方郡望豪强所把持,山东诸鹰扬的武器辎重也全部调运东北,留下的武器辎重同样控制在地方官府和郡望豪强手上。

这也是山东各路义军的规模迟迟发展不起来的根本原因,没有人没有武器没有粮食,义军实力严峻不足,打不下被官府和郡望豪望所占据的城池和庄园,结果就陷入了不死不活的困困境地。其实这一切都是山东世家权贵在幕后操控所致,试想,义军规模大了,实力强了,也必然不听话了,要凭仗武力讨价还价,夺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了,最后局面失控,岂不是不可收拾?

依据高泰的推算,豆子岗的阿舅军、平原军、齐军、燕军、德军和齐郡来的长白军,都想拿好处,但都想少出力或者不出力以保存自身实力,谁都不愿意也不敢拿出全部的身家性命赌一把,所以最终投到战场上的总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而且大部分都不会是精锐。以不足五千人的手拿棍棒的平民去对付四百如狼似虎的西北铁骑,有多少胜算,可想而知。

所以,必须诱使西北人主动攻击,必须把西北人诱进事先部署好的战场,否则,这一仗就危险了。

“能否让西北人上当,关键就在你。”

郝孝德说话了,脸上的笑容虽故作高深,却难掩眼中的狡黠和阴戾。

高泰霍然醒悟,一股怨愤从心底突然涌起,直冲顶门。

郝孝德不再信任他,刘黑闼也不再信任他。其实理由很简单,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辰,西北人放你回来了?有这么愚蠢的为了信守诺言却把自己的老底泄露给敌人的西北传奇人物?你大概已经背叛了,甘心情愿为敌人卖命,大概确实被敌人所蒙蔽,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但我不知道真相,你若想重新赢得我的信任,就把西北人诱进圈套,拿西北人的脑袋来证明你的忠诚。

高泰强忍怒气,他必须忍,他的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伽蓝是不是有心算计他们,高泰无从揣测,但伽蓝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这就足够了,就算伽蓝居心叵测,也不能去责备伽蓝,伽蓝不可能把未来的每一步都精确算计出来。假如郝孝德和刘黑闼给高泰以绝对信任呢?说到底,还是郝孝德和刘黑闼不信任他,还是他的生死兄弟在怀疑他的忠诚,这令他非常心痛,非常悲哀。

“你能否认识西门辰?”

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以侠义而知名大河南北的刘霸道突然问道。

高泰的心突然一窒,怒火终究难以遏制地喷发了,一双眼睛突然暴睁,杀气喷涌。

刘霸道悄然一笑,不再说话。

西门辰是渤海人,是活跃在豆子岗一带的私盐大盗,他的家就在豆子岗,当年与他一起出入生死的兄弟如今都在刘霸道和李德逸手下混饭吃。刘霸道突然提到西门辰,明显就是从西门辰的嘴里打探到了他们从突伦川一起杀回来的事情,现在高泰和西门辰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刘霸道这是在拿西门辰的性命要挟高泰,如果他背叛义军,西门辰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鹿角……”刘黑闼感遭到了高泰的愤怒,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没有人为了自己,俺们这条命不值钱,值钱的是大河南北千千万万无辜苍生的性命。”

高泰如遭重创,怒气倏然消散。

伽蓝的质问在他的心灵里回荡,“我要知道答案,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造反,一定要让天下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为你们陪葬。”

“你们是工具,你们的死亡,是那些权贵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高泰突然醒悟,完全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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