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进雁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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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世雄成功说服了自己的部属,在南北战争的局势没有明朗化之前,不要轻易进入决战战场,但皇帝的命令还是要遵从,考虑到幽州境内叛贼猖獗,贼帅杨仲绪更是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民怨甚大,涿郡留守府不得不派遣军队戡乱平叛,另外藏匿于北太行的王须拔、魏刀儿等贼帅也有可能随时有南下侵扰,直接威胁到了河北的水陆运输,所以东北道大使府和涿郡留守府都认为短期内无法调出主力赶赴代北,暂时只能先遣两个鹰扬府十个团支援燕北军。
然而,让薛世雄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做出决断的第二天,即八月十一日,句注要塞失陷,王仁恭率代北军主力退守楼烦关,而杨长仁、王智辨则死守西陉要塞。
同日,皇帝的车驾距离雁门城只剩下五十里。
也在这一天,燕北统帅伽蓝将军病倒了,被送回长城要隘治疗,而傅端毅和薛德音则代表他留在北山北麓,与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继续谈判。
十一日夜,皇帝的车驾停下了,很多大臣不顾一切劝谏皇帝即刻撤回太原。
皇帝对此嗤之以鼻。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皇帝还能调头离开战场?凡劝谏皇帝的大臣,要么怕死,要么居心叵测,真正忠诚于皇帝为皇帝着想的没几个,而中枢核心大臣,还有帝国军方的几位最高统帅,这时候都异常坚定的支持皇帝赶赴前线。
实际上在这一关键时刻保持清醒的人并不多,能正确分析和判断战局发展的人就更少了。虽然皇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透露决战的最高机密。也没有透露他试图通过这场决战所希望达到的政治目的,但从皇帝诏令王仁恭和杨长仁择机弃守句注要塞一事便能看出一丝端倪:皇帝既然敢在代北军节节败退,战局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实施诱敌深入之计,足以说明皇帝早有应对之策。
就如王仁恭和杨长仁判断为皇帝早已把军队集结在雁门一线,等待北虏自投罗网一样,苏威、樊子盖、宇述、来护儿等中枢武重臣则意识到皇帝早在去年对燕北的重视和对伽蓝的拔擢重用是大有深意,由此可以估猜到皇帝的信心十有八九便是来自伽蓝和燕北军在北虏的侧后翼所发动的致命一击。
北虏已经深入北疆腹地了,其背后有长达数千里的纵深,危机重重。其前方有帝国皇帝的阻御,攻击艰难,这时一旦给帝国救援军队堵住了后路,则战局必然颠覆,这是最浅显的常识性问题,所以代北军即便放弃了句注要塞,北虏也未必敢继续南下。退一步说,就算北虏继续南下了,为了确保自身之安全。其南下攻击的军队数量也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威胁一下帝国皇帝。在帝国高傲自大的脸庞上狠狠抽上一巴掌。
所以,皇帝才要执意北上巡塞,才要执意亲临前线与北虏作战,而在这危机四伏千钧一发之刻,帝国政局会陷入混乱,会有更多的政敌跳出来,会有更多的潜伏在皇帝身边的“内奸”暴露出来,而这给皇帝在南北决战后发动新一轮政治风暴,铲除和清算政治对手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皇帝停下北上脚步。是想在南北决战的高潮到来之前,最后了解一下战局,环视一下帝国政局,梳理一下思路,确保不会出现致命差错。
“伽蓝在哪?”
这是皇帝最为关心的问题,尤其自北虏入侵之后,这个从未谋面的、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帝国军人就成了他每天都要询问到的人。渐渐的。这让皇帝对伽蓝产生了一种亲热感,一种奇怪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唯有最为亲近的亲人才能体会到的那种温馨的亲情、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还有着盲目的依赖。
皇帝是高处不胜寒,内心很孤独。即便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皇后和孩子,也未能给他这种温馨的、愉悦的、轻松的快乐感觉。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每日询问伽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随之这种心灵上的欢乐也就愈发强烈,而伴随着这一感觉一起诞生的却是恐惧,担心失去这种感觉的恐惧,于是他意识到自己若想始终保持这种心灵上的欢乐,便要与伽蓝保持距离,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
现在能够回答皇帝这个问题的,唯有黄门侍郎裴世矩。
“他还在北山。”
皇帝微微皱眉,“燕北的空城计,他要唱到何时?他能唱空城计,难道突厥人就不会唱?”
裴世矩笑着摇摇头,“始毕(可汗)意在一箭双雕,利用这场战争试探我中土虚实的同时,引诱牙帐内部的反对势力跳出来,给他创造一个铲除对手稳定大漠的机会,然后他就可以完成牙帐内部的统一,继而集大漠全部力量再一次发动南北战争。这一设想的确不错,但可贺敦义成公主和大叶护阿史那闾琅岂会中计?如今叱吉设在我们离间计的逼迫下不得不结盟可贺敦,极力维护与我中土之和平,那么他在北山唱的就不是空城计,而是坐山观虎斗。只待我们重创了始毕(可汗),接下来就轮到他去收拾大漠残局了。”
皇帝沉思少许,问道,“爱卿还是坚持拖延之策?”
“北虏已到句注,而陛下也到了雁门,两地相距不足百里,始毕(可汗)没有理由裹足不前。”裴世矩慢条斯理的说道,“北虏的目的就是要打探我中土之虚实,他们料定中土历经三年东征之后已精疲力竭,但还是惧怕,故倾尽全力南下入侵。既然倾力而来,当然要满载而归,所以他们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易言退,但他们滞留北疆的时间越长,其后方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在这种焦虑不安之中,稍有决策上的失误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皇帝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这场决战的时间拖长了,对入侵北虏固然不利,对坚守雁门的皇帝和中枢也同样不利。首先便是对皇帝和中枢威权的打击;其次便是帝国贵族们会异口同声的讨伐和谴责皇帝,正是因为他的穷兵黩武才导致了国力的衰竭,以致于有今日南北战争之危难。如此一来皇帝和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将会进一步减弱。
“陛下在雁门的安全有绝对保障。”裴世矩继续劝进,“左右翊卫和骁果是帝国禁军之精锐,右武卫将军潘长部乃太原镇戍之精锐,武贲郎将王智辨部乃雁门镇戍之精锐,三万大军戍守雁门城,雁门可谓固若金汤。王使君(仁恭)乃中土名将,今率代北军主力坚守楼烦关,对句注侧翼形成了威胁,以其之武略必能牵制住部分北虏。使得北虏不敢全力攻打雁门。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正在晋阳集结各路援军,一旦雁门军情危急。其必然会全力驰援。还有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唐国公李渊,之前其在河东龙门剿杀叛贼毋端儿,今叛乱已基本平定,接到陛下诏令后其必然日夜兼程北上支援。”
裴世矩的意思很直白,想方设法拖延战争的进程,考虑到北虏综合实力有限,又是大规模的远征作战,其牙帐内部又矛盾激烈,战争时间拖得越长。对北虏越是不利,一旦决战取得胜利,必将给北虏以致命打击,这将给中土的北部疆域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极大的缓解帝国国防和外交压力,十分有利于皇帝和中枢在决战之后解决国内危机。
裴世矩是帝国中枢外交战略的主要负责人,他的决战目标当然倾向于给北虏以致命一击。继而为帝国赢得更为长远的利益,但皇帝更多考虑的却是国内的矛盾和危机,他着急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国内局势的稳定并迅速恢复国力。所以他在外交上向西突厥妥协愿意与他们共享西域,向吐谷浑妥协在事实上承认吐谷浑复国,向高句丽妥协在保存其王国的同时力求半岛局势的稳定,凡此种种都是为了赢得今日这场南北决战的胜利,以这场胜利来稳定帝国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继而以此为基础来稳定国内局势,继续大踏步推进改革。
从这一目的出发,这场决战虽然以军事入侵开始,但却可以以政治妥协束。皇帝执意北上雁门,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关键时刻,他可以与始毕可汗面对面的谈判,以最快速度和最大诚意来解决南北冲突中的核心矛盾。
相比较而言,裴世矩的策略要务实一些,损失一点面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求得一个更好的远景,而皇帝的策略却理想化了,想面面俱到,这显然脱离实际,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想击败北虏又想解决国内危机,结果可能是面面俱失。
皇帝踌躇稍许,问道,“伽蓝对此有何见解?”
裴世矩犹豫了片刻,说道,“他坚持自己的判断,认为北虏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北虏必然撤出长城,所以,他坚持在本月中旬发动攻击,不论北虏是否越过句注攻打雁门,他都要发动攻击。”
皇帝再度沉默。伽蓝给出的理由很充分,皇帝也认可伽蓝的分析,这既是伽蓝极力怂恿皇帝北上雁门的原因所在,也是皇帝接受伽蓝建议的原因所在,正因为南北双方都想借助这场战争来解决彼此内部的政治问题,而且都急切的想结束战争去处理各自的政治问题,那么双方当然可以坐在来好好谈一谈。
于是,伽蓝发动攻击时间的选择就异常重要。打早了,北虏惶恐失措,狗急跳墙,对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么这场决战就极有可能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到那时就算帝国军队给了北虏以重创,自己也会损失惨重,最终的结果是皇帝和中枢都不愿意看到的,那便是战争打赢了,帝国北疆的国防和外交战略却陷入了岌岌可危之境。
“伽蓝坚持己见,认为北虏不会在长城以内肆虐太长时间,认为燕北军无法长时间潜伏于青陂道的崇山峻岭之中,认为叱吉设也不会给予燕北更多的施展空城计的时间。”裴世矩叹了口气,“所以,他坚持在本月中旬发动攻击,那怕把军队打完了也在所不惜。”
皇帝思索良久,毅然决断,“诏令伽蓝,依计行事,授其临机处置之权。”
裴世矩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皇帝摇摇手,“爱卿,结果不是最好便是最坏,最好结果就是迫使北虏做出最大妥协,但南北冲突这一最大隐患却有增无减,而最坏结果便是两败俱伤,但这一结果却极大的缓解了南北冲突,从长远看,对我中土还是有利无害。”
裴世矩不再劝说,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