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水涨船高

西北人一冲动,血性上来了,不要说打架抢劫了,就是杀人都不眨眼。

冲动过去了,冷静下来,西北人又害怕了。帝国的皇帝和中枢就在临朔行宫,帝国的禁卫军和十二卫府军就在北苑,西北人竟然无法无天到在皇帝、权贵重臣和帝国大军的眼皮底下打架、抢劫,公然违反军律,纯粹是自寻死路,于是惶恐不安了。好在伽蓝还是从容淡定稳如泰山,傅端毅和西行等人也是一副冷漠傲慢、目空一切的样子,这让西北人的紧张情绪略有舒缓。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怕个鸟?一个个倒头就睡,鼾声如雷。忙了半夜,又紧张了半天,的确累了。

下午,伽蓝奉命赶到骁果军帅营接受新的命令。还是那位录事参军,对伽蓝的态度改观不少,原因则是来自兵部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一支来自西北蛮荒的马军团竟然受到中枢和兵部如此关注,这本身就非同寻常,由此伽蓝在他眼里就愈发神秘了。

命令是,龙卫统虽然还是骁果第一军的编制,但它不再受骁果第一军的节制,骁果第一军无权指挥龙卫统,其指挥权被备身府拿了过去。

这道命令让那位录事参军非常吃惊,暗自揣测这道命令背后的东西。

备身府是正四品,骁果军也是正四品,但骁果军却隶属于备身府,同时,它却不受备身府的节制,直接听命于皇帝,如此一来,骁果军的地位和权势就“水涨船高”了,远非一个普通卫府军所能比拟。龙卫统现在也是处于这种特殊情况。龙卫统是正六品,但因为伽蓝是从五品朝散大夫的官阶,所以龙卫统的级别也升了一档,但即便如此,它与正四品的骁果军和备身府的官阶还是整整差了三极,同时,它还不受骁果军的节制,直接听命于备身府。备身府又受谁的直接领导?皇帝。皇帝直接控制备身府,备身府直接控制龙卫统,如此一来,龙卫统的地位和权势“水涨船高”,就算它的品级只有从五品,但无论是骁果军军府,还是十二卫府,抑或地方官长,谁敢轻视或者怠慢龙卫统?

皇帝为什么如此恩宠一支西北马军团?为什么要给一支西北马军团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那位录事参军想不通,伽蓝却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感激裴世矩,反而有些不满和愤懑。

裴世矩把他和马军团抬得越高,越风光,越是万众瞩目,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越是树大招风,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再说得难听一些,伽蓝和马军团就是诱饵,裴世矩越是把诱饵装扮得光鲜亮丽,对手就容易上钩,只待对手掉进陷阱,裴世矩就实施雷霆一击。至于“诱饵”的生死存亡,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也没必要放在心上,如果连诱饵都舍不得,他也就不是裴世矩了。既然“诱饵”有死无生,裴世矩又怎会吝啬?当然会大方一些,功名利禄能给的都给,否则谁会尽心尽力为他卖命?

骁果军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也是皇帝和军方在矛盾激烈之后的妥协结果,事实上这一举措与现行律法国策有一定的冲突,它不是体现了皇权的强硬,相反,它说明了皇权正面临着衰落的危机,同时也间接证明了第一次东征失败对皇权的打击非常沉重,继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效应,产生了一系列的危机。龙卫统横空出世与骁果军有相似之处,其背后肯定有政治斗争,只不过它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那位录事参军一时想不到,但他因此对伽蓝愈发客气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愈发谨慎。

伽蓝出营,录事参军亲自相送,并建议他马上去备身府报到。备身府在名义上还是骁果军的领导机关,它主掌宫禁宿卫,上至郎将、直斋(正四品的副官长),下至千牛左右、司射左右,无一不是皇帝心腹,时刻扈从于皇帝左右。早点过去拜访,先混个脸熟,给郎将、直斋留个好印象,肯定是件好事。

伽蓝连声感谢,但出了帅营就飞马而回,根本没有去的意思。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裴世矩运作的结果,他和龙卫统就是裴世矩的工具。在所有人眼里,他是裴世矩的人,而马军团是薛世雄的老部下,一个龙卫统把他和马军团牢牢捆在了一起,同时也把裴世矩和薛世雄捆在了一起。二次东征,裴世矩需要薛世雄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薛世雄则需要裴世矩的帮助,否则他在战场上必定倍受掣肘。伽蓝的出现促成了两人的合作,龙卫统则成为持续两人合作的纽带,伽蓝和龙卫统即将去执行的任务则直接关系到两者合作后所能取得的利益大小,所以伽蓝的直接领导者是裴世矩,是薛世雄。至于备身府对龙卫统的领导,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主要目的是从皇帝和备身府“借势”,提高龙卫统的地位和权势。这一点备身府心知肚明,备身府实际上就是裴世矩的“传声筒”。伽蓝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去备身府低声下气看人脸色。

回到军营,伽蓝召集三位属官、三位旅帅,还有六个队正队副,传达了命令,把命令背后所隐藏的一些东西也含糊地说了一下,让大家对目前的形势和龙卫统的使命有个大概的认识。最后他下令分发钱绢,犒劳一下将士,激励一下士气,并要求各队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深夜,正当西北将士们酒足饭饱,抱着鼓囊囊的钱袋子,喜笑颜开地幻想着到辽东战场上大肆洗劫高句丽人的时候,备身府的一名参军飞马而来,传达紧急命令。

奉皇帝口谕,备身府传令龙卫统,明日起程,日夜兼程赶赴黎阳,任务是保护西土诸虏的朝贡使和朝贡礼品顺利抵达临朔行宫。

龙卫统是禁兵,禁兵掌宿卫侍从,皇帝到哪,禁兵到哪。禁兵的身份地位很特殊,不但距离皇帝和中枢最近,也因此拥有特殊的“隐权力”,这种特殊性一旦被居心叵测者所利用,后果非常严重,所以禁兵的行动受到了严格限制,没有命令严禁与外界接触。当然,特殊情况下,皇帝也会派遣禁兵执行一些非常任务,毕竟禁兵对皇帝最忠诚,也最可靠,但这些特殊任务不能逾越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不能违背律法,比如派遣禁兵去探查敌情,比如去调查某个官员,等等,这些事就违背了律法,超越了禁兵的权限,绝对不允许发生,但诸如接送尊贵宾客,诸如押运与皇帝皇室有关的珍贵物品,那就符合规矩了,禁兵做这些事充分彰显了皇帝的恩威和皇室的高贵。

裴世矩要想让龙卫统去黎阳,必须找个适当的借口,倒不是怕打草惊蛇,而是要堵住中枢某些反对者的嘴。派遣龙卫统去保护西土的朝贡使者和朝贡礼品,合情合理,找不到一丝一毫反对的理由。

伽蓝和傅端毅送走备身府的参军,再回到军帐时,看到旅队军官都已闻讯而来,不过大家神态各异,高兴者有之,激动者有之,忐忑者有之,失落者有之,沮丧者也有之。

西行就很高兴。绕了很大很大一个圈,最终还是奇迹般地回到了原有轨迹上,更令人惊喜的是,现在西北狼实力大增,虽然依旧不足以击败杨玄感,但最起码拥有了进一步探查真相的实力。假如探查到了当年伊吾道一战背后的隐秘,寻到了损害帝国利益的叛逆,假如证明当年的“幕后黑手”就是杨玄感,那么凭借龙卫统的禁卫军身份,凭借龙卫统与裴世矩、薛世雄的密切关系,完全可以与对手来一场惨烈厮杀。

同样高兴的还有高泰和乔二。他们不想加入帝国的军队,更不想为帝国浴血辽东战场,他们只想回家,只想继续与高鸡泊、豆子岗的兄弟们一起高举义旗,杀富济贫,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形势不由人,更重要的是,伽蓝救了他们的命,伽蓝带着他们重返中土,伽蓝给了他们回家的机会,伽蓝然诺仗义,义薄云天,他们又岂能忘恩负义?现在好了,老天眷顾,可以回家了。当然,回家之后他们所要面对的未来远比想像的要残酷,但此刻,家,亲人,兄弟,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身心,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是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快乐。

激动万分的就是沙盗马贼。对于他们来说,到中土来只是为了避难,参加帝国的军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迟早要回西土,为了回家,他们只想好好活下去,所以他们不想打仗,不想死在异国他乡。现在好了,天遂人愿,他们不要去打仗了,相反,他们可以去帝国的中心,可以饱览帝国的河山,享受帝国的繁华。这些沙盗马贼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但今天,他们相信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而从今天开始,他们将迎来人生最精彩的一段。

失落者是江成之、苗雨、李豹这些西北军的军官。他们想去辽东战场打仗,他们若要改变自己的人生,颠覆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去战场上杀敌建功,然而,备身府的一道命令摧毁了他们的希望和梦想,这太让人沮丧了。

忐忑不安的唯有薛德音。他到涿郡来的目的没有实现,他所知道的秘密也未能如预期的那般给他带来什么机遇,未来对他来说十分艰难。难道真的要帮助裴世矩、薛世雄击败以杨玄感为首的权贵势力?伽蓝的胜算有多大?假如伽蓝失败了,自己又将何处何从?

伽蓝没有去安抚那些失落者和忐忑不安的薛德音,他迅速部署南下事宜。南下有水路和陆路,从速度考虑,伽蓝选择了陆路。

“临行前,是不是去卫府一趟向老帅辞别?”西行忽然问道。

伽蓝迟疑稍许,摇了摇头。明天早上,御驾起程北上,此刻裴世矩和薛世雄肯定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召见他?再说,裴世矩和薛世雄已经把“路”给他铺好了,接下来就轮到他杀伐决断了。

天亮了,伽蓝率领龙卫统渡过桑干水,沿着宽敞大道飞驰而去。

朝阳喷薄之时,皇帝率军北上,向辽东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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