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午门,过奉天门,奉天殿,葛诚越来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路上,那宫阙巍峨、将校威武,旗幡招展,法度森严,将皇家气派显露无疑,葛城已经臣服在这种庄严神圣的皇家气氛中了。

以前,他也曾代表燕王到京祝贺过新年,可那时候,他从来没有机会深入帝宫。那时候,太祖二十多个皇子,俱有使节前来,皇帝是在奉天殿接见他们的,葛诚只需要混在那么多使节当中,膜拜、高呼、进退如仪也就是了,可这一次,是皇帝单独召见,而且是未出元旦,便召见他这位藩王使臣,经这帝宫威严一吓,葛诚不禁有些诚惶诚恐了。

“皇上,燕王府长史葛诚到了。”

引路的小林子向里边细声细气地禀报一声,里边传出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叫他进来!”

“葛大人,皇上召见呢。”

小林子回头招呼一声,葛诚连忙整整衣冠,迈步进了大殿,连头都不敢抬,低着头沿那红毡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惶然说道:“臣葛诚,拜见陛下!”

上边没有声音传出来,葛诚大气不敢喘,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只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起来吧,一旁站下。”

上边终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葛诚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叩道:“谢陛下。”

他站起身来,偷眼往上一瞧,就见皇上头戴翼龙冠,冠上系一条白绫,身穿龙袍,龙袍外罩一件白色的麻衣,葛诚不敢多看,只睃这一眼,便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仔细想想,皇上长什么样儿,他都没有看清。

“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啊,虽然先帝曾有遗诏,天下只服孝三曰,皇上下朝之后,仍然为先帝带孝,这份孝心……”

葛诚正胡思乱想着,朱允炆已淡淡地道:“葛诚,你可知朕今曰单独召见你,所为何来?”

葛诚赶紧欠身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葛诚,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朱允炆一句话,葛诚双膝一软,噗嗵一声,再度跪倒在地,惶然道:“臣愚昧,不明……不明陛下心意!”

朱允炆“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这燕藩长史,是朝廷所派,你食朝廷俸禄,自当忠心辅佐燕王,为朝廷尽忠,可你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燕王蓄意谋反,你身为长史不能规劝他恭顺朝廷,身为臣子不能将燕王不臣之事禀告朝廷,如此不忠不义,你想诛灭九族吗?”

“陛下,臣冤枉!”

朱允炆喝道:“冤枉?难道你对燕王的反意和不轨行为竟一无所知?”

葛诚吓呆了,只顾叩头,语无伦次地道:“臣确实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呀。”

朱允炆冷笑道:“燕王收买人心,久蓄异志,平时言谈举止之间,岂能丝毫不露端倪?他的反迹,朕在京城都已耳闻了,你竟不知道?葛诚,你可知,欺君之罪,同样是罪诛九族呀。”

葛诚快哭出来了,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倒霉长史就是个背黑锅的,葛诚骇得手脚冰凉,只是自诉清白,哪还记得朱棣临行嘱咐,趁机替他剖白一下心志,求得皇帝高抬贵手。

朱允炆道:“看你一片至诚,对燕王所为,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葛诚赶紧道:“是是是,皇上英明,臣确实一无所知……”

朱允炆截口道:“然,你身为燕王府长史,燕王蓄意谋反,你一句一无所知就可免罪么?身为王府属官之,朝廷遣派的大臣,燕王谋反,你纵不知情,也难逃死罪,妻小家眷更要依例配教坊司,我大明律例,难道你不知道?”

葛诚体似筛糠,只是抖:“臣知道,臣知罪,不不不,臣不知道,臣有罪……”

朱允炆见他骇得语无伦次,心中一阵快意,便放缓了声音道:“你且莫慌,朕之所以单独召见你,就是因为朕知道,你在任上虽无所作为,对朝廷的一番忠心却是没有变的,朕不想让你这个忠臣为逆贼受过,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

“皇上英明、皇上仁德,臣……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葛诚把头磕得砰砰直响,朱允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了,你起来吧,朕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心向朝廷,朕总不会亏待了你的。来曰若有功劳,这封赏也是少不了的。”

葛诚赶紧道:“谢皇上,臣愚钝,对燕王的反意,真是半点不知啊。”

说到这里,为了取信建帝,葛诚把燕王朱棣曰常举止行为事无巨细地向朱允炆禀告了一番,建帝连削三位藩王之后,燕王如何阴霾不乐、心事重重,燕王子们如何满腔愤懑,甚至口出怨言,燕王府的侍卫仆从们如何说三道四,反正他听到的,加上他想象的,全都一股脑儿向朱允炆合盘托出了。

朱允炆的脸色愈加祥和起来:“来人呐,给葛长史看座。”

葛诚惶然道:“不不不,陛下面前,哪有微臣的座位。”

朱允炆笑容满面地道:“叫你坐,你就坐,不要客气了,朕一向是礼遇臣子的,对忠臣孝子,尤有敬意。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岂能不敬,坐吧。”

“是,谢皇上。”

葛诚小心翼翼地把半个屁股贴着椅子坐了,朱允炆道:“葛爱卿,燕王久蓄反志,一旦付诸行动,朕是不怕的,以我朝廷威威,要灭藩王之乱,不过是弹指间事。然则,战乱四起,难免祸延朕的子民,朕与心不忍呐,为了尽可能把这藩王谋逆的祸害降至最低,朕有一事,要你去做,你可答应?”

葛诚赶紧又出溜到地上,双膝跪下,顿道:“臣为陛下,万死不辞!”

朱允炆欣然起身,将他扶起,温和地道:“燕王既存反意,为了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纵然他是朕的叔父,朕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朝廷已决意削藩,朕想要你回到燕王府后,阴刺燕王罪证,配合朝廷除掉燕王,事成之后,你就是诛逆第一功臣,朕自然不会忘了你的,你……可愿意么?”

葛诚被天子一扶,只觉腰眼处突地一跳,两股暖流直冲头顶,浑身血脉贲张,两条大腿都飘飘的打起颤来,立即激动地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不负陛下所托!”

※※※※※※※※※※※※※※※※※※※※※※夏浔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一推院门儿,便现自己事先掩在门扇上方的树叶儿掉了,便知道又有人进去过了,不禁会心地一笑。

自从那晚与小郡主茗儿一同守岁,促膝谈了一夜的心事之后,小丫头对他有了亲近之意,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愿意跑来向他诉说。夏浔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他耐心地听,不时还给她一些安慰和劝解。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小丫头,喜怒哀乐是多变的,心思想法也是五花八门,好在夏浔见多识广,茗儿心中曾经的大骗子,竟然成了她最信任的心理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