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墙根街本来是举子们等待考试放榜的地方,站在这里,陈宝祥就觉得,当下济南人的命运,就像被搁置在一张难以评分的试卷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生死莫测,不可捉摸。

“顾老板,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说到路,陈宝祥也想到毕敬给他指出的那条路。

每条路都是绝路,走不通,也躲不开。

“呵呵,天下本无路,只要你想走,即便是荆棘丛中,也能踏出一条路来。我是个戏子——说的嘴,唱戏的腿……方寸舞台,条条大路。陈老板,抬起头来,目光放远,那路就在前面!”

顾兰春的声音依旧动听,但当下的她,不再是大青衣,也回不去了。

有人经过,顾兰春就信步向前走。

陈宝祥跟上去,右手始终攥紧食盒的把手。

“顾老板,既然你们已经炸了鬼子的货台,还留在济南干什么?为什么不远离济南,去安全的地方?”

“天下已经没有安枕之榻,干里华北,也放不下一片舞台。既然无路可退,那就不再逃了,在济南,跟鬼子决一死战。”

陈宝祥心中一愣,本来极度悲凉,这一瞬间,又有了希望。

“那就好,留在济南,总有一天能见到光明——”

两人离开贡院墙根街,一直走到大明湖边。

西北面的湖岸码头前,一队日本兵列队警戒,护送着几位身着和服的日本男人登船。

“陈老板,你猜他们要干什么?”

陈宝祥摇头,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更管不了别人的事。

“这些日本人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

木船开动,驶向湖心岛。

陈宝祥忽然想到毕敬说过的那些事,日本天皇派出高人,向中国同道中人发起挑战。

“他们用刺刀和枪炮击败中国军人,又要派出匠人,从思想上击败中国艺人。最终,获得压制性的胜利。他们的计谋得逞,华夏就要亡了。”

顾兰春忧心忡忡,远眺着已经开到了湖心的木船。

“又能怎样呢?又能怎样呢?”

陈宝祥觉得,肩上如同挑着干斤重的扁担,压得双腿酸软,只好找了块石头坐下。

谁胜谁败,都是故事。

如果克制不了冯爷,陈家就完了。

“陈老板,你回去吧。”

顾兰春叹气,向东指了指。

“你呢?”

“大宗主就要到了。”

陈宝祥站起来,脚下踉跄,缓缓东行。

那条木船已经开到湖心岛,日本人上了岸,嘻嘻哈哈的笑声沿着湖面传来。

他走到曲水亭街,左侧看到遐园,右侧看到辛公馆。

有几个日本军人站在辛公馆门口,礼貌地等候着。

陈宝祥转入曲水亭街,不知怎的,竟然走入后宰门街来。

过去,这条街巷较为僻静,看不到多少人。

就在此刻,陈宝祥看到十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他过来,迅速散开,闪入了民居深处。

回到米饭铺,他双腿酸痛,几乎迈不动步,回到北屋,衣服都不脱就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