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朋友要来,修夫人,把行李中最好的茶叶取出来——”

陈宝祥赶紧插话:“我去兴国禅寺西面的佛眼泉取活水,用那里的水泡茶,眼明心亮,增智添神,贵客肯定满意。”

修夫人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满脸都是不悦。

“多谢陈老板,贵客算不上,但我这位朋友是个很有趣的人,每次见面,都能让我深得裨益。”

陈宝祥不敢多问,马上出去,向小沙弥借来了水桶,绕过兴国禅寺,到了西墙外面。

佛眼泉是济南城最高的泉水,泉池狭长弯曲,最长处十步,最宽处三步,最深处四尺,仿佛一只半闭着的眼睛。

过去,百姓来兴国禅寺烧香,都会带着葫芦,灌水回去,舍不得喝,只用来洗眼明目。

陈宝祥打了一桶水,忽然觉得双膝酸软,就在泉边坐下。

“图穷匕见之时,豺狼露出本色,怎样才能保护得了家人?保护得了修夫人、顾兰春……”

泉池水面平静如镜,映出他那张憔悴的脸。

他去按察司街北头看院子,只想让修夫人住得舒适,却没想到,城内城外,都在太阳旗覆盖之下。

“到那一天,我该怎么办?”

他从袖子里抽出攮子,横在眼前,仔细观看。

攮子再利,最多能杀几个鬼子?

三十个鬼子,就能镇守一座干佛山。

几干个鬼子,就能控制整座济南城。

既然如此,济南城的未来向何处去?

陈宝祥带着泉水回来,修夫人已经找出了最好的茶叶。

打开盖子,茶香满屋。

白凤凰感叹:“这么好的茶叶,自从日本鬼子过了山海关,就再也没有闻到过了。”

修夫人笑着回应:“还有两罐,可以再喝一段时间。到了沪上,那边有些朋友家里也有存货,可以匀一些来喝。”

白凤凰摇头,眼中神色有些黯淡:“当年茶叶,香气扑鼻。如果放了一年两年,就变成了树叶,再喝起来就没味道了。可惜呀可惜,日本人一路南下,多少好风景、好口味都被毁掉了。”

她说这些话,让陈宝祥内心也受到触动。

原先的济南城无比繁华,干家万户,安居乐业,各条街道熙熙攘攘。

这一切如今荡然无存,只能活在每个人的记忆当中。

修夫人看见陈宝祥,有些没好气,指挥他准备烧水沏茶。

陈宝祥陪着笑脸,不管修夫人对他什么样的态度,他都能够忍受。

他知道,修夫人担心的那些问题,将来有可能都会出现。

即便是在济南城有了一些地位,也难免遭受日本人的欺凌。

济南人被践踏在脚下,日本人趾高气昂,那种生活恐怕就真的暗无天日了。

“陈老板,不要生气、修夫人的脾气就是如此,虽然她是管家,我是小姐,但平时她对我也是没好气,干万不要放在心上。将来她留在济南,还是要请你多关照。”

白凤凰打圆场,修夫人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陈宝祥赶紧摇头,笑着出去,捡了一些树枝,准备生火烧水。

他不知道要来的贵客是谁,竟然值得白凤凰拿出这么好的茶叶。

修夫人过来帮忙,擦着了火柴,给他点火。

陈宝祥低声问:“来的是谁?现在干佛山的局势这么复杂,朋友上山,会不会有问题?”

“你懂什么?来的是位大人物——金陵杀手王吴先生。”

陈宝祥愣了愣,在记忆里搜索,忽然想起一个人。

济南江湖上早就传闻,那是杀手之王王亚樵之后的第一杀手,金牌无敌。

当年,韩长官得罪了中原某位大军阀。

对方花了五万大洋,请这位吴先生到济南来,取韩长官的人头。

当时虽然韩长官坐镇山东,拥有几十万大军,最终还是请朋友说情,拿了几万大洋出来摆平此事。

金陵杀手王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下手无情,只要答应的事,追杀到天南海北,也一定完成。

所以,他的信誉堪比黄金,由他出面办事,最终一定圆满解决。

陈宝祥感叹,白凤凰来自北平,结交的都是江湖上的顶尖大人物,自己能够参与其中,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陈老板,不要多说话,只是好好看着就够了。小小的济南城,那位吴先生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你百般忌惮的郑鸣蝉也是如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希望你也能够像他们一样,扫荡一切,纵横江湖,为济南人出一口恶气。”

陈宝祥无法回答,谁都希望能够出人头地,但形势逼人,他是一个小小的厨子,连灭门血案之仇都报不了,更何谈拯救济南?

正因为他脚踏实地,看清形势,从不做那些好高骛远的承诺,才会活得好好的,没有成为抗日烈士。

“抱歉,我让你失望了,但是请你相信,济南人绝对不会永远被日本人踩在脚下,等南方军杀回来,一定是另外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