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向来自的李世民,听了杜荷这话,从头舒服到脚,脸上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并不怎么看好杜荷,因为讼师在这一千多年中,都是那种人人喊打的职业。这种想法,根深蒂固,想要改变,绝非易事。

但是杜荷这种反向论言一说,让他眼睛一亮,登时觉得有些意思了。

杜荷续道:“可见讼师的存在有利有弊,他们专研律法一项,能够摸清楚律法的漏洞。我大唐法制,固然高明,但未必就没有可钻的控制。与其对于漏洞一无所知,不如将之探明,加以改良,让我大唐律法,更加的严谨完善,此乃讼师存在的利处之一。”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那卢家谏官一脸铁青,见事情如此曲解,气得几欲跳脚:“郑国之祸,罪在邓析,岂是一言可定?”

杜荷藐视的瞧了他一眼道:“这位谏官大人,真的读过那段典故?郑国之乱,非在邓析,而是在于他教出来的徒子徒孙。可见只要掌握诀窍,人人都可以成为邓析。追及缘由,自然是因为郑国自身根本存在的缘故。”

谏官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见杜荷又占据上风,忍不住道:“小杜大人这番话,另辟蹊径……还有点意思,但这并不足以表明讼师存在,利大于弊。就算什么也不做,照样会有个别讼师,会为了钱财而藐视我大唐律法,为他人诉状脱罪。”

杜荷暗叫“厉害”,这长孙无忌果真不是他人可以相比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即指明了要害。正如长孙无忌说的那样,因为讼师的地位极其低下,没有真正的能人异士愿意当一个讼师的。当讼师的人,大多都是那种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读人,他们为了钱,为了利,敲诈勒索,坑害当事人,有的更是为获渔利而昧良心使用捏造证据、栽赃陷害等伎俩,无中生有,颠倒是非,被贬称为“讼棍”。

也是因为如此,明朝以前的各朝各代对于讼师的处罚是不遗余力。

长孙无忌抓着这一点,正是击中要害。

杜荷坦然一笑,道:“我并不否认长孙大人说的是实情,但绝不能以偏概。我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在江南,因为一个妇人挡路,跋扈的土豪把一个村妇活活踢死,土豪拿出十两纹银作偿命资。妇人的家人,见财起意,不去府衙告状。此事让一讼师遇到,讼师路见不平,代拟一状词,写到:‘……夫身有纹银十两,已可踢死一人,若家有黄金万镒,便将尽屠城?’短短几字讼词写得铿锵有力,充满正气,把土豪的凶恶横暴淋漓尽致的勾画出来……讼师又被称之为刀笔吏,与天下人没有什么区别。笔能杀人,亦能活人;可行善,亦可为恶,刀笔始终是操纵在人手里,以直为直或是以曲为直,取决于人心的曲直。”

第十七章如火如荼

第十七章如火如荼

杜荷这番话说的是锵锵有力,掷地有声,目光四周一扫,高昂道:“故而在下觉得,讼师绝对不是祸乱的根源,虽然‘讼棍’的存在,确实让人发指。但试问哪一朝代没有乱国之奸佞?难道就因为他们,否认所有的臣武将?这有些不公道吧……小子这里觉得,‘讼棍’必须严惩。可那些能够为百姓伸张正义,身怀公德心的讼师,应当受到嘉奖。不能因为对于‘讼棍’的偏见,而牵连到他们。”

魏征对于杜荷的意见本不以为然,但听了杜荷的诸多解释,也渐渐的改了想法,不过只是思绪松动,还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意见。这里冲着前面的那些优秀制度,他打算给杜荷一个机会,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上前一步,开口道:“小杜大人,言辞凿凿,确实不无道理。讼师与讼棍之间,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千百年来,讼师的存在可有可无……讼棍之恶,却是深入人心。想要改变大众的看法,绝非易事。若无实在的利处,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多此一举。”

魏征表面是否认了讼师的存在,目的却是让杜荷给出一个真正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也点破了实际,杜荷固然凭借口才,说的头头是道,但讼师存在的真正意义,却没有明显的表示。

魏征这一开口,朝堂上那些反对杜荷的人,也相继闭上了嘴巴。杜荷擅于诡辩,这在朝堂上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比口才,满朝武还真没几个有杜荷这般厉害。

魏征的话也给了他们,重新整理思绪的机会,消除了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杜荷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记得陛下曾说过一句话,‘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一个国家的强盛,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天下百姓好,国家自然定安强盛。天下百姓遭罪,哪怕实力在如何雄厚,也只有灭亡一途,就好比隋朝……”

杜荷这话无人反对,且不说是李世民开的金口,事实亦是如此。由古到今,王朝的大起大落,大多都与百姓有关。强大如隋朝者,还不是因为各种超大动作,引起了百姓的暴动,以致义军四起,二世而亡。

不过大多人都觉得奇怪,这与讼师的存在与否,有什么关系?

只听杜荷接着道:“律法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更好的约束百姓,维护王朝的安定。可不知诸位想过没有,真正懂法,了解法律的百姓又有几人?除去那些世族门阀子弟,又有多少读人会去了解我大唐的律法?没有,据我所知,基本上没有。这样,律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在百姓犯错的时候,用来惩罚百姓的道具?”

杜荷话音一落,包括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了解内情的大臣脸色都有些难堪。

杜荷接着道:“百姓知法,才能守法,不知法,如何让他们遵守?在我看来,百姓是最弱势的群体,也是最强大的群体。他们只求温饱,逆来顺受,但如果真的逼急了他们,他们的力量,足以撼动整个王朝。”

长孙无忌阴阴的道:“这些道理人人都知,人人皆懂,恕在下愚昧,实在不知小杜大人说的这些,与讼师有什么关系。”

杜荷坦然一笑:“这长孙大人就大错特错了,不是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密切。”他环视四周一眼,道:“由古到今,官逼民反,数不胜数。这百姓造反,大多都有个源头。汉朝景之治、宣帝中兴,乃是我华夏史上最著名的盛世之一。可在这盛世中,依旧发生了几起官逼民反的事情。这为什么?公认的盛世里,为什么会出现官逼民反的事情?”他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奸商恶吏的迫害,即便在清明的盛世,再伟大的国家,都无可避免这种蛀虫、败类的存在。他们在远离京师的偏僻处,为所欲为,就如土皇帝一般,嚣张跋扈、欺压百姓。而百姓却只能逆来顺受,直到忍受不住的时候,奋起反抗……只可惜,他们并非是生活在秦末、汉末、隋末,能够一呼百应。他们的反抗就如大海中的浪花,根本不值得一提,就连地方驻军都能将他们覆灭。在这里,我问长孙大人一句,究竟是百姓的错,还是奸商恶吏的错?”

长孙无忌一怔,这个问题,还真将他给难倒了:于情百姓无罪,实在是奸商恶吏害人,但于理,百姓是聚众造反,个个都应该杀头,灭九族。他沉吟片刻,以有了答案道:“双方皆有过错,奸商恶吏固然是可恨,但并不是百姓造反的理由……”

杜荷反问道:“那依照长孙大人的意思,百姓就应该毫无怨言的面对压迫,直至死亡?”

长孙无忌佯怒道:“小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杜荷自若一笑道:“长孙大人别误会,小子绝无冒犯之心,只是在想办法。陛下英明神武,更胜昔年帝景帝,一手打造的贞观盛世,也毫不逊于景之治、宣帝中兴。可谁也不能保证,在大唐就无奸商恶吏的存在。如果此事发生在我大唐,应该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心中有些不安,他对杜荷非常了解,深知杜荷最擅长在辩论中暗埋陷阱,诱惑他人入瓮,一时间也没有草率开口。

杜荷见长孙无忌谨而慎行,心叫不好,这老狐狸太狡诈了,竟然不中计,这可如何是好?

他忙高声问向四周:“不知诸位大人,有哪个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与其让长孙无忌看破自己的意图,不如趁他还没有想到关键之处,拉一个替罪羊出来。

听杜荷发问,一人应声而出,道:“我大唐制度较之七百年前的汉朝更加完善,即便有这等蛀虫存在,也绝不可能嚣张多时,只有监察御史察觉,将他揪拿出来。小杜大人,拿七百年前的例子与现在相比,也太小觑我大唐了。”

监察御史是隋帝设立的官职,唐朝沿用之后,加以改良,品秩不高,权限却极广,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贪官污吏遇上了他们,等于遇上了阎王爷。

杜荷目视来人,脸上一喜,这送上枪口的大神,竟然就是那位卢家谏官,心中暗笑:“看来这几大世家,对于自己的怨念,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面对谏官的逼问,他暗自欢喜,道:“这位大人说的有理,但不知大人想过没有。先是奸商恶吏在前,接着是百姓受累,最后才是监察御史将奸商恶吏揪拿出来。监察御史并不是神仙,他们负责纠察官员,但我大唐地大物博,各地官员加起上少说也是万计。他们不知道哪一个官勤政廉洁,哪一个官欺民作恶。要查到他们身上运气好,月余之间,运气不好,就是几年。毫无疑问,在监察御史没有查到这些奸商恶吏身上的时候,这些奸商恶吏在这月余,这年余里,会给我大唐带来多大的恶劣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