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门秋气清,飞将出长城。绝漠冲风急,交河夜月明。陷敌摐金鼓,摧锋扬旆旌。去去无终极,日暮动边声。”

歌声豪放而嘹亮,如惊天剑气,冲出了灯火辉煌的军帐,回荡在漆黑而冰凉的绿洲夜空。

伽蓝穿着黄色戎袍,披着黑色大氅,沐浴在苍莽而萧瑟的夜色中,任由寒风吹拂桀骜长发,任由入骨的寒意点点渗透到疲惫身心,那落寞而孤寂的身影孑然伫立,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下一只雪白大獒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伽蓝遥望黑色苍穹。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唯有皓月当空,唯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孤凄相依。

如果这黑暗代表着人世,我就是这轮明月,暴雪就是那颗闪亮的星星。众生皆醉,看不到未来,也无从感受到正从地狱里咆哮而出的嗜血魔鬼,更不知道一场灭绝浩劫正扑面而来。众生皆醉我独醒,我的眼睛雪亮,我看到魔鬼正狂奔而至,看到灭绝生灵的狂飙正席卷而来,但我没有办法拯救他们。我就是一棵草芥,一只蚁蝼,我就如突伦川的一粒沙砾,无限渺小,我将被魔鬼所吞噬,将被浩劫所灭绝。

“伽蓝……”

江成之的声音突然在黑暗里响起,惊醒了沉浸在冥想世界里的伽蓝。

“第一旅损失惨重,决赛怎么办?”

伽蓝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随着淡淡的雾气露出惆怅之色,渐渐的蒙了一层迷离,几分忧伤。

“比赛结束了。”

伽蓝声音嘶哑,透出一股沧桑悲怆,一股凛然战意。

结束了?没有决赛了?江成之面露诧异之色,旋即暗自惊悚,背心处蓦然涌出一丝寒意。要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还是和伽蓝有关联的事。

迟疑了片刻,江成之毅然说道,“旅帅,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尽管差遣。”

伽蓝缓缓转身,冲着江成之微微摇头,“这一次,连累成之兄和兄弟们了。”

江成之目露不解之色,想追问,但踌躇良久,还是强自忍下了冲动,不过心里却是异常的忐忑。

“我给你的那笔钱数目很大,分一半给兄弟们。”伽蓝说道,“此地事了,尽快去敦煌。鄯善已不是久留之地,如果有可能的话,到了卫府后,设法说服冯帅和王帅,把第一旅的兄弟们调回河西。大家一起征战多年,袍泽情深,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江成之郑重点头。如果有可能的话,谁愿意常年戍守边陲?干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却拿最少的报酬,即便是一头牲畜,也掂得出轻重,逮到机会也会逃之夭夭,更不要说活生生的人了。

伽蓝这话说的中听,但仔细琢磨,却让江成之有一种不祥之感。

“伽蓝,当年兄弟们追随你浴血疆场,生死与共,情同手足……”

伽蓝举手轻摇,打断了江成之的话。这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心领了。我已经拖累了大家,不想欠下更多。”

“伽蓝……”

“不要再说了。”伽蓝非常坚决,“我是且末鹰扬府的逃亡烽子,而你是鄯善鹰扬府的马军第一旅帅。这是现实,我无力改变,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们都要正视现实。”

“无耻的老狼府!”

江成之明白了,老狼府抛弃了伽蓝,出卖了伽蓝,正是因为如此,伽蓝才公开戴了金狼头,公开了自己的西北狼身份。突厥人本想在球场羞辱他,杀死他,但伽蓝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所以他要爆发,要和突厥人拼个鱼死网破。

“明日,你当真要和莫贺设决战?”

伽蓝微微颔首,“昔日的承诺,也该到了兑现之时。”

江成之悲愤不已,厉声叫道,“你可以走,现在就走,试问西土,谁能挡你?”

“我留下,其他人才能走。”伽蓝伸出一只手,拍拍江成之的手臂,“拜托你一件事。”

“万死不辞!”

“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伽蓝笑道,“我想知道,万箭穿心是甚滋味。”

江成之脸色骤变,眼里射出凌厉杀气,“你赢了,你就可以走,谁敢挡你?”

伽蓝手用力,再次重重一拍,“拜托了。”

江成之感受到了伽蓝手的力量,这股力量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眼里更是爆发出一股异样光芒。

伽蓝举步走进了黑暗。

横笛吹响,激昂韵律骤然撕裂了黑夜的静寂,嘶哑的歌声冲天而起,“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

江成之望着渐渐被黑暗湮灭的身影,心口骤然生痛,忍不住放生嘶吼,“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