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中间人(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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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的动作很快,手法娴熟而细致,如行云流水一般,迅速给姜九重新清理和包扎了伤口。
姜九强忍痛疼,额头上汗水涔涔,削瘦的面孔看上去十分狞狰。十三郎等薛家青壮围在四周,一个个屏声静气,既钦佩,又感激,对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西北狼锐士非常尊崇。
如果伽蓝出自世家望族,或许在薛家人看来,武技、才智、品行如此出众也是理所当然,但伽蓝出自蛮荒,出身低贱,这一身本事纯粹靠天赋和勤奋而来,他身上那一道道恐怖的伤疤足以说明他的战绩,他今天的一切都是用血汗换来的。然而,今天他拥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相反,他还要为且末的丢失承担罪责,但他默默承受,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或许将来还是如此。唯有这样的卫士,才是真正的卫士,才真正值得钦佩和尊崇。
“很痛吧?”伽蓝一边起身净手,一边对姜九笑道,“如果不是你坚持,我会一拳打晕你,这是常规。我打人的本事,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一拳致晕,不会打第二下。”
众人哄堂大笑。
“九哥,还是让将军打一拳吧。”十三郎劝道,“这样强忍着,太痛苦了。”
“直娘贼,某还死不了,滚!”姜九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叫道。旋即又对伽蓝诚恳说道,“某无以报答,姜小黑的这条命以后就给将军了。”
伽蓝微笑摇手,“这条命是你自己救回来的,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将军,突厥人太嚣张了,公开挟持我们,似乎要对你下手,将军要担心啊。”十四郎忽然说道,“将军,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将军下令,某等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你都能看出来,我还担心什么?”伽蓝笑道,“这是大隋的疆土,突厥人再嚣张,也不敢在我大隋的疆土公开杀人。”
“将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万万不可大意。”十九郎也关切劝道。
伽蓝笑着点点头,“你们不要太过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明天到了冬窝子,要休整几天,为了安全,你们待在营地,不要四下走动,以防出现意外。”
薛家众人躬身致礼,齐声应诺。
掀开帐帘,伽蓝看到薛德音正在帐外焦急等待,随即笑道,“大郎君有何急事?”
薛德音虚手相请。两人并肩而行,远远看到不远处突厥人的营帐灯火通明,人影闪动。
“将军与这些突厥人是敌是友?”
“亦敌亦友。比如现在,突厥的大叶护、莫贺设、龟兹的宝山王、焉耆的三王子,都算是旧日故人,虽然彼此身份地位悬殊太大,但我常年为西域都尉府做事,奔走于西土诸虏之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中土大隋,而大隋强大的国力赋予了我无形的权力,慑服于这种权力,这些西土诸虏的权贵们把我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利益相同时就是朋友,利益不同时就是敌人。”
薛德音略略皱眉,隐约察觉到伽蓝话里有话。
“在西域都尉府,我是一个细作,一个死间,干的都是有死无生的事情,但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能活着回来,所以,我又算是一个生间。《孙子兵法》里把细作分为五种,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我全干过,而一人身兼五职的后果就是,我不但是西域都尉府的细作,还是大隋和西土诸虏之间的信使,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中间人。”
伽蓝望着薛德音,问道,“中间人,这个意思你懂吗?”
薛德音知其字义,便也领会到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中间人实际上就是一个掮客,一个权力掮客。”
掮客?权力?前一个词对薛德音来说很陌生,但后一个词却是耳熟能详,可谓深入骨髓了。由中间人再引申到掮客,掮客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薛德音暗自吃惊,不知道伽蓝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能把嘴巴紧紧闭上。
“大隋赋予了我无形的权力,而这个权力可以让西土诸虏在复杂的争斗中获利,我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把自己手上的权力作价卖给西土诸虏。”
薛德音的脚步停下了,他现在总算知道伽蓝这个金狼头为什么在西土声名烜赫,为什么就连突厥大叶护都对其礼让三分,为什么总是能够绝处逢生活下来变成西北的传奇人物。
“我出卖权力,但我从不出卖大隋,从不违背西域都尉府的命令,我甚至超额完成自己的使命。”伽蓝说道,“大隋越强大,对西土诸虏的威慑力就越大,随之我手上的权力就越大,我就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但是,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太大了,长安的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大隋的利益,出卖中土的利益,结果给了我致命一击,把我和我的袍泽们送进了地狱。”
“杀人者,必被人杀。如果我不把那些人杀了,我在西土就无立锥之地。”
薛德音没有听懂,目露疑惑之色。
“我是一个中间人,如果大隋赋予我的无形权力消失了,不但西土诸虏要杀我,西域都尉府也要杀我,所以,大隋强大与否,稳定与否,直接关系我个人的生存。”伽蓝冷笑道,“西土是我赖以生存的奶酪,长安的那些人动了我的奶酪,你说,我是不是要去杀了他们?”
“如此说来,将军到突伦川戍守烽燧,就是为了逃避西土诸虏的追杀?”
“西北狼在伊吾道几乎全军覆没,西域都尉府从上到下换了遍,我被除名为民流放戍边,你说我除了躲进突伦川,还能躲到哪?”伽蓝冷笑道,“谁毁了我的一切,我就毁了他的一切,血债血偿。”
“将军,如果你此次未能得到西域都尉府的征召,岂不必死无疑?”
“如果老狼府抛弃了我,非要置我于死地,非要借突厥人的刀杀了我……”伽蓝的眼里射出森冷杀气,“我就让西土血流成河。”
薛德音沉默不语,他不关心伽蓝为什么去长安,也无意去探寻伽蓝到长安杀什么人,他只关心薛家的生存,一家老小能否安全抵达敦煌,能否安全回家,就算伽蓝要去长安刺杀皇帝,他也绝不会骇然心惊。皇帝的死活和他薛家有关系吗?如果不是皇帝杀了他父亲,薛家会遭此厄运?他巴不得伽蓝杀了皇帝,当然,前提是薛家要安全,而当前最急迫的问题是,薛家不安全。薛家的安全系于伽蓝一身,今伽蓝不安全,他怎能不忧心如焚?
“薛家蒙将军舍身相救,无以为报,如将军有差遣之处,必当誓死效命。”
薛德音说话了,口气很坚决。
“大郎君客气了。”伽蓝笑道,“现今你我同处险境,须当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在西土,我这艘船大,可载你一程,到了中土,你这艘船大,那时大郎君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也顺便载我一程。”
“薛家绝不负将军。”薛德音神情严肃,躬身为礼。
伽蓝微笑还礼,“先生,可愿随某去尝尝龟兹的三勒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