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次来到玉谦旗袍店,唯有这一次,陈宝祥感觉到了杀机。

万花楼炸货台的行动势在必行,两个儿子面临危机,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麻烦。

“陈老板,你宰人用什么工具?我这里只有峨眉刺,可还趁手?”

连城璧毫无惧色,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掂起了峨眉刺。

“杀了我,鬼子的货台也不能留,那些箱子也不能剩——”

陈宝祥看着食盒,暗格里藏着袖箭弓弩,也藏着三把解腕尖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暗火。

“连小姐,你们杀鬼子,我举双手赞成,但给济南百姓留条活路,行吗?我两个儿子都在货台上,他们死了,我也活不了。”

连城璧指向西北,那是火车站的方向。

“陈老板,说老实话,这次来到济南,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座千年古城被鬼子践踏得太久了,济南人像一匹马、一条狗、一只蝼蚁一样,被鬼子踩在脚下,任意糟践……这种水火倒悬的日子,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不同?”

陈宝祥哽声回答:“咱济南有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活得再憋屈,也得活着啊,不能就这么死了,对不对?全济南这么多老百姓,全山东这么多老百姓,都死了,千里大地一片荒芜,那就是你们要的吗?”

一瞬间,陈宝祥头脑恍惚,想到了泺口灭门惨案,也想到五三惨案中倒在趵突泉、护城河里的一堆堆死尸。

死,容易,一刀一枪飞过去,人头落地,血流五步。

活,不容易,不知熬过多少沟沟坎坎,才活到四十岁。

未来五十、六十、七十未必能活得到,也未必能看得到将来的济南风景。

“陈老板,你不宰人,那就请便吧!”

连城璧下了逐客令,陈宝祥攥紧了食客的把手,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陈老板——”

顾兰春及时地出现,从北边的九曲栏杆尽头,匆匆飞身而来。

“大宗主,我来说,我来跟他说!”

顾兰春叫着,插入连城璧和陈宝祥中间,挡住连城璧,面对陈宝祥。

“好,你跟他解释吧!万花楼的做事宗旨,都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陈宝祥无法解释,其实,他现在已经想通了一些。

传、传武是他的儿子,货台上每一个中年的、青年的济南人,都是别人的丈夫、儿子、父亲。

死一个人,都是济南的大灾祸。

济南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不能再死下去了。

连城璧拿起那本,卷起地图,走向西厢房。

“陈老板,你到这里来,不要轻举妄动。这里距离泺源公馆只有一箭之地,出现任何混乱,那边的鬼子马上就冲过来了。”

顾兰春穿着斜襟夹袄,肩头斜背着布袋,头发在脑后盘成了发髻,用一根树枝别住。

她这副模样,没人认得出,这就是名满京城的大青衣顾兰春,只当她是普普通通的济南妇女。

“我儿子在货台,两个儿子都在那里,哪怕给我留下一个,让我陈家有后……”

陈宝祥退而求其次,不敢再有更多要求。

“我们一定能想出万全之策,不让济南百姓死一个,伤一个……”

陈宝祥摇头,他知道这很难实现。

“回去吧,如果可能,我就提前通知你。”

这已经是最体面的回答,陈宝祥曾经也是要面子的济南人,可现在,他宁愿跪下来求情,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为了陈家的未来。

“顾老板,连小姐不愿意听,我只能告诉你了。如果我两个儿子死了,我陈宝祥跟万花楼的仇也就结下了,这辈子,剩下十年、二十年,我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杀光万花楼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