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从南关回乡,崔燮他们则出从通州回去。

此时外地进士都走得差不多了,路上也不甚拥挤,初夏的山光水色迎面而来,掀开帘子就是一幅上好的风景画。几位小学生坐在窗边看着景,听着外头虫鸣鸟声,享受清风吹指,都油然有种脱离牢狱、重回人间的幸福感。

但这种错觉没能持续多久。

大车里的进士才子们不时冒出一句“此处堪题诗一首”,“此处合当作”,“今日必作一篇章纪念此景”……逼得他们想起自己还要写游记的事,顿觉心头乱跳,看景都看不出美了。

更可怕的是,迁安六才子和崔燮交好,基本上也等于是他们的老师,一路上拿着他们拼凑出来的杂互相传看评点,各出经验教他们写。

最初留的作业是每天三百字章,叫这群才子改过几轮后,他们每天写出来的字都不少于一千了!

待到众人回到迁安,各自还家,只剩崔燮一个人折腾他们,这几个孩子竟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再也不嫌崔燮留作业了。

作业多点不要紧,先生少就行!崔先生一个人批改,也就挑出那么几处不行的,哪儿像七位先生一起教的时候,处处都得重写、扩写!

几个小学生欣慰地体验着县城生活,绞尽脑汁地写日记。

其实乡里的生活也颇有可写之处。

崔燮与郭、汤二人进了县就摆出状元和进士仪仗,三人浩浩荡荡地回乡,引得无数人争看,本地后来的县令王大人与田县丞等旧人都被三位进士的仪仗惊动,请他们到县里说话。

见过县里的官员,又要去见旧日乡邻和授业恩师、同窗校友。

林先生教出来一名状元弟子,已成了迁安县炙手可热的第一名师,从府城到周边州县都有富贵人家把儿子送来读。他的小斋也早已搬到了县中心寸土寸金的长街上,买了几间院子,雇了些不得第的秀才,正经开起院,当了山长。

若不是年纪大了故土难离,只怕这会儿他都能进京当名师去了。

赵家的日子也过得颇红火,他们家跟状元当过邻居,卖的纸是给状元糊过窗户、墙壁的,净有欲求好兆头的人家买,最近也思量着要将作坊扩大。赵二世兄应麟如今也搞了个倒计时牌子挂在墙上,成天不是在家就是去迁安藏馆读,俨然一副大儒气象。

崔燮难得回来,赵爷赵奶忙叫人把大孙子也从府城叫来,叫他领领状元教诲,也长点儿才学。

赵大世兄二十几岁的人,又对将来在国子监熬到肄业、当个小官的人生颇有规划,崔燮也没什么可说的,唯有送一套进士经验与试题、一套新出全的《国子监名师讲四》略表心意。

……

崔源也从店里回来,在这间新挂了状元匾的院子里忙前忙后,仿佛回到了当初刚回迁安的日子。

崔燮几次叫他休息,叫他不要惯那几个熊孩子,他只笑呵呵地摇着头:“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能动,公子就叫我动动,等崔启成了亲,有了孩子,我就安安稳稳地享老太爷的福去!”

崔启要成亲也容易,如今他们父子挂了斋东家的名儿,又是跟的状元公,常来往的几家纸坊、墨坊、颜料铺的老板和同城坊主人都肯嫁女儿给他家。

之前是在崔启跟在少主身边服侍,须臾不能离开,故而顾不上这事。如今崔燮考中了状元,怕是过不多久就能娶个大家闺秀,往后家里事都有夫人操持,崔启也就不用常跟在主人身边,可以回乡成亲了。

他想得美滋滋的,笑问崔燮:“公子是要娶阁老、尚之女,还是李学士的女儿?依小老儿愚见,李学士对你有教导提携之恩,家中女儿也必定是聪慧贤淑的,若从师徒变作翁婿,也不失一桩美谈。”

崔燮顾左右而言他:“乡里有什么会唱锦衣卫戏的好班子没有?跟我来的两位张家公子是京里贵人,难得到咱们乡间地方来,你叫几台戏,一来宴请乡邻,一来也叫他们看看迁安的好处。”

崔源叫他糊弄走了,再没人跟他提议亲的糟心事。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没了读科考的借口,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问他的婚事,必须趁早断绝这可能。原先那个要养弟妹、无钱成亲的说法,仅只他身份低时能敷衍一阵。如今他考上状元、当了翰林修撰,朝廷自有六品薪俸补贴,还能养不起妻子么?

就是真养不起,也有大把要倒贴嫁妆和女儿给他当岳父的高官大佬。

阁老家有没有女儿他不清楚,不过李老师家是有位师妹的,只是年纪比云姐还要小上一两岁,不到成亲的年纪。凭他这个状元身份,李师妹长大后,若他还单着身,李老师很可能会把他当作女婿人选。

虽不一定非他不可,可他也绝不想走到那么尴尬的一天。崔燮默默想着这些,看着廊下那四个无忧无虑,听说能看戏就美得都要飞起来的傻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宗族祭祀为重的的封建社会坚持单身,就只能靠父权对抗父权,封建对抗封建……

崔家有父祖在上,他自己是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的,可在迁安老家这边,不是正好有祖先能帮他拒婚么?

这四个孩子,正是他得祖先启示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