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堂这么多年来依旧开得神出鬼没,没个正经店铺,也没个正经开张日子,除了年节还真不容易买着他家经。崔状元肯送经卷来,知客也高兴得紧,满面堆笑地应道:“大人如此虔诚敬奉,佛祖自然知之,教贵府福缘日深,尊亲皆有福报。”

崔燮诚心谢过了,牵着马出门不久,就没入一片密林里,去坐抢亲的谢大王的马了。

他直到转天才进京,从迁安带来的家人们还在各大寺庙盯着祈福的,仍是没人能拆穿他在外幽会的事。他装作才从山里回来,到家后给祖父母请了安,检查过弟弟们的作业,还带着早上进城前现买的平安符、佛像、经卷、挂画之类小礼物到处拜访了一圈师长故交。

唯独是有些做贼心虚,没在回来之后立刻去谢家。

人虽没去,心却早飞去了。新画的锦衣卫连环画草稿里,安千户刚跟扮作客商的大小徐千户、姚千户等人里应外合扣住倭寇船,他就忍不住夹带私货,在王状元交来的正篇剧情画完后,叫谢镇抚请旨上疏,要了个年少风流的崔翰林来当通译。

这位崔翰林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在家时还与诗仙李白有过一段师生之谊,也是个擅饮酒舞剑的豪爽男儿。惟因写诗实在是个费脑子的事,而真正负责写稿的是王状元、梁状元等人,他不敢给自己乱堆属性,怕给人家写作添麻烦。

新底稿因是在迁安乡下画的,身边没有崔启这个小助手,又有大把的时间,他就画得细致了些:人物眉眼分明,衣裳线条清晰,只差没勾墨线而已。

在家里安顿下来后,他就带着新稿子又去拜访了一趟李先生,想求老师帮他跟王状元说说,在脚本里给他添个戏份。

李东阳先翻了一遍连环画,享受了一把抢先看新章的快感。这一卷的高·潮迭起,众锦衣卫第一次和倭寇正面接战,安千户扮了好几期的女装,终于主动脱了马甲!

他被倭寇带上海船后,就借口自己是高门贵女,在家里常赏玩烟花,叫那些倭寇找来烟花白天放。而追踪他们而来的大小徐千户、李千户、姚千户等人看到烟花信号,就扮作商人,乘小船围住了倭寇的海船,并借买卖之名混到了船上。

倭寇为骗抢他们船上的货物,假意摆酒宴请他们,宴上还请了安千户出来同赏歌舞。就在酒宴过半,贼人正要摔杯为号,叫安排好的刺客杀出来时,安千户猛地发难,扯掉假髻、撕开衣裳,单手扣住倭寇的头领!而妆扮成丝绸、瓷器商人的徐、姚千户与所领的校尉们也脱去素衣,露出绯红曳撒和雪亮匕首,凭几人之力便横扫室内贼人。

倭寇船外,一艘艘小舟已围满了大船,锦衣卫的校尉力士们用飞索抓着船沿,争先恐后地飞跳上船帮。

李老师看得精神振奋,连叫了几声好,看到后头崔燮夹带私货要上画刊,也不过轻笑了一声:“你莫不是看着锦衣卫出名,自己也眼馋了?这若叫介夫、德辉他们看见了,怕不也得想法子把自己添上……便是一人只添个几页,我怕你这连环画也要连环到数年后去了。”

崔燮的野心岂止是连载数年?他还想搞成漫威宇宙那样,招一大堆编剧、画手,不停地推翻重启,印一辈子呢!

他凑到老师身边,状似老实地卖乖讨好:“学生也是为了替先生铺线,过些年好画先生被人诬陷入牢狱的事啊。”

李先生指着他给自己搞的人设小论,瞥了他一眼,笑着说:“便是我李东阳的弟子,我都得叫他学作诗词,青莲居士的弟子只会喝酒舞剑?你这是埋汰先人呢!这个崔翰林可以加,却必须是个诗酒风流的人物……诗作得不必太好,毕竟是史上没有的人,不能与当时名士争辉了。”

李老师终究还是肯放徒弟一马。

他撂下画卷,自己叹道:“原本想着你能做个庶吉士,在翰林读这三年正好跟学士们安心学作诗词。不想你一下子就中了状元,不必在馆里读,那也就没有别的先生可教你,你还是回来随我读几年诗词,做几年理学功夫吧。”

理学?

宋朝的程朱理学?

那不是著名的封建糟粕吗?他接受了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不是很想回来接受这个唯心主义落后思想教育啊。这种东西就为了考试闭着眼背,混过科举不就能直接扔了吗?

李东阳看得出他心底的抗拒,却只以为他是不想作诗,安慰地拍了拍他:“作诗词哪有你想的那么难,多读古人字,多见清丽风景,总能写出几篇能见得人的东西。你若实在作不出唐人气脉,能塌下心研究理学工夫,以理入诗,走宋人的路子也行。”

虽然李东阳是他的老师,可子不类父的都常有,徒不类师的……李老师也就认了。

他刚看完崔燮的画稿,心情正好,既不愿为难弟子,也怕他写出篇满是酸腐头巾气的拙作污染了自己的心境,便把画稿推开,给他取了纸笔作笔记用,坐在桌前道:“今日先给你讲讲宋学几家流派,日后再专讲周程张邵五子之言。”

顿了顿又说:“邵康节之学偏于数术,艰涩繁难,后人传之者少,当今有自称得其传承的也率多浅薄,你只知道些大概就是了,还当以另外四子为主。”

至于朱子的学问,都是科举中就有的,崔燮把四、诗经朱子注和朱子语录都背得烂熟,岂有不精熟义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