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监撩开车帘,低声和来相送的本地县衙官员和守备武将道别,锦衣卫骑着马护在轿车旁,四顾逡巡,倒是从人后看见了他。

难为他这个个子,也能想法露出脸来。

无奈他身份不够,颁完奖的义士就不怎么值钱,凑不到钦差面前了。可是这城外人山人海,泰半是为在钦差面前露个脸,牵一条通往京中的线,唯有这么一个少年是正正经经来送行的,眼神清清正正,没有半点攀着太监往上爬的念头。

谢瑛的目光在他脸上多落了会儿,见他也看见了自己,便朝他微微颔,算作道别。本就是萍水相逢,水势既过,这样平淡的分别正合适。

若他真有出息,以后自有再见面的日子。

车队缓缓启程,此后便再不停顿地向京城而去。各色各样的骏马香车跟在队伍后面依依相送,不知还要跟几个长亭短亭,崔燮只目送车队隐入茂林烟草后,便毫不眷恋地钻进车里,说:“回城吧。”

送行的队伍走得差不多了,官道上空落落的,倒是方便他们调头。正要却有个皂隶上来拦住他们,掀开车帘说:“崔公子且慢,我们大老爷请您到县里稍坐。”

崔燮讶然问道:“大老爷寻我,莫非是案子有什么变动?”

皂隶笑道:“一个主告仆的案子有什么可变动的,且又经了内相的手,包准刑部那边也给你顺顺当当结案。大老爷寻公子自然是好事,公子只管到衙门坐等吧。”

崔燮便请他上车,一起坐车到了县衙。

他在花厅里略坐了几刻,戚县令便亲自过来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办,手上各捧着木盘,盘上堆着一封银子和几匹尺头。

戚县令郑重地说:“崔义士为国忘身,乃我迁安百姓楷模,朝廷有恩旨嘉勉你,本县亦当犒赏你这义举。这里有纹银五十两,两匹杭绸、两匹松江三梭布,聊尽本县心意,你只管收下,不必推辞。”

崔燮连忙起身行礼:“小人谢过县尊恩赏。”

戚县令扶住他的胳膊,不叫他行礼,端严地脸上露出几丝温和的笑意,问候他京里的父母可好,又问他为何独自回乡。

崔燮那个回乡读的借口已经说熟了,此时更是滴水不漏,连自己听着都要相信崔郎中夫妇对他十分宠爱,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读才送他回乡的。

戚胜略微思索了一阵,沉吟着说:“若只是取中生员,我倒还能帮你一把——后年是吏部大计,我约么在大计之后就要调职他处了,但还来得及主持这一年的县试。不知崔公子治的哪一经,可有写好的时在,拿来叫本县一观?”

崔燮实在不好说实话,眼眸微垂,答道:“小人读的不多,也尚未开笔写,但一本《四章句》却是记得牢牢的,可说是倒背如流。”

只学了四?那就是真倒背如流有什么用,科举又不只考一本四!这崔公子前头那么多年才刚念完四,剩下这两年真的够他学通一经,写出像样的八股、策论吗?

县试又不封名,上头查得也不严格,他要松松手让一个学生上榜并不难。可要是卷子差得太离谱,他点了这样的学生过县试,将来落榜的学生闹起来怎么办?

县尊左思右想,无甚心绪地说:“既说是倒背如流,你便把《论语》背一遍吧。”

四之中,论语是记载圣人嘉言懿行的,重中之重,凡读人绝没有会背错的,便让这孩子背来看看吧。

崔燮应道:“我须得闭着眼睛才好集中精神背,请老爷原宥我失礼之处。”

“罢罢,你背便是了。”戚县令也不在意他背得好坏,倚在官椅中随意听着,却听他从《学而第一》开始,原与朱子注释掺杂着背下,语音顺畅自然,如同对照本念下来般流利,连背了几章也不见半点错漏。

戚胜心里的轻视渐渐敛去,挥手叫停,问道:“只要是四之中,任何地方你都背得这么流利么?”

崔燮把那份dF缩至最小,全篇页面平摊在脑海中,一眼就能扫清所有的字。因为是在自己脑子里,也没有字迹太小看不清的问题,于是底气十足地说:“学生的确都记得,请大人随意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