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没有桌椅,九张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个蒲团。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