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看到父亲走过来了,就一头钻到车子底下。他听到餐馆的老板与父亲的对话,认为自己的决策非常正确,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跑到餐馆老板那里求情,要不然就是瓮中之鳖。他在车底下看到父亲的脚步在餐馆大门口的灯影下匆匆而去。他也瞥见餐馆里忙碌的身影,又从车底下爬出来,在车厢的另一侧掀动着帆布,就在车尾的一角掀开了帆布。他抓住了车厢的栏板,跃进了车厢里,然后将帆布恢复原样盖好。车厢里有一股香菌、木耳的气息。

在黑暗的车厢里,望明月摸到了一口袋一口袋的香菌、木耳排放在车厢里。他蹲在车厢边的口袋旁,但是转念一想,万一车主老板掀开帆布检查货物,自己岂不是暴露出来了?他赶忙爬在竖起来的口袋上,在中间的位置上扒拉一个缝儿,挤坐下去,然后把口袋往上顶了顶,把自己的脑袋遮盖好。没过多久,开车的男人打着饱嗝,站在餐馆的门口,说:“今晚的月亮多亮啊,照着我们一路前行。”

瘦高个子女人在后面结账跟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一轮圆月已经从东方升起,白净的月光洒落人间。她接着说道:“明月照故乡,什么时候回一趟故乡啊!”长期在外漂泊的女人思念起家中的儿女、老人,在这个月夜里感慨万千。

“好啊,”男人拉开车门,一头钻进驾驶室里,说,“把这一趟货拉完了,就回一趟家吧。”

他点着火,打开车灯,两注光线齐刷刷的照亮了这条狭长的街道,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到两位老人和杨凤姑在街道两旁挨家挨户地寻找望明月。

跟车的瘦高个女人在检查车厢两侧的帆布,当她掀起车厢一角的帆布,说:“嘿,这里好像有人动过。”女人心细,她怕在吃饭的当口,有人趁机偷偷地下了车里的货。于是,她从黑包里掏出手电筒,掀起帆布的一角,照亮车厢里的货。这时候还在驾驶室里的男人听到女人说,有人动了车厢里的货。他立马纵身跳出了驾驶室,来到车尾,爬到车厢栏上,从女人的手中拿过电筒,一看没有丢失货物,大口袋依然排在车厢里。他对女人吼叫道:“疑神疑鬼,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有人偷了货物呢?那可就损失大了。偷一袋香菌、木耳,我们这趟就算白跑了。好了,上车,开路。”

他俩分别爬进驾驶室里,向站在门口的饭馆老板挥手,喊道:“再见,下次再来吃饭。”

就在汽车动的一刹那,躲藏在车厢里的望明月听到两位老人呼叫声:“望明月,你在哪啊?望明月,你出来啊,把爷爷奶奶急死了!”望明月往上一冲,想答应两位老人,他在汽车颠簸中跌落下去。坐在驾驶室里的女人隔着玻璃向后望了望,她总觉得车厢里有不对劲的事情,但是,随着汽车的鸣叫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摇摇晃晃,也就释然了。

这时候望进财寻找回来,对两位老人喊道:“不找,算了,就当是死了。”望明月在车厢里听到这话心里凉到了冰点。

车厢里又恢复了黑暗,望明月感觉到汽车冲出了小镇,在大道上不断地加,转弯爬坡。就在汽车的吼叫声中,他两眼淌出了泪水,他即将远行,认准的目标是南方,只要汽车一直向南,向南而下,就能到他心目中的渔村—深圳。那里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那里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去建设,去感受中国改革开放的脉搏,是如何跳动。他抹了抹泪水,他想:那个渔村能够接受他这个不足十四岁的少年么?他抹去了泪水,他暗自下定决心:要走出去,做一个人样来。从这一时刻开始,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从现在开始对任何人不能说自己不满十四岁,只能说自己已经十六、七岁了,初级中学毕业,南下打工,是一个打工仔。

望明月迷迷糊糊睡着了,大卡车跑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下来,是在一处农贸市场里,正在往下卸货,被下货的人逮了一个正着,以为是货主携带的人,就交给高个女人:“这是你弟弟吗?怎么让他睡在车厢里呢?”

“哎呀,”瘦高个女人大吃一惊,看到灰头灰脸的望明月,问道,“你什么时候跑到车上,从哪里上的车?”

望明月站在市场里,看到闹哄哄的人群,问道:“这是哪里呀?”

“我问你是哪里啊?”开车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过来,问道,“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人贩子呢?”

“你爬上车,要跟我们打声招呼,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瘦高个女人说。她转过身对男人说,“我知道就是昨晚上,我们吃饭时他爬上车,不是他父亲在饭馆里寻找么?我在开车前感觉到不对劲,还特意爬在车厢后去看,谁知道他躲在口袋中间呢?”她又转过身问望明月,“你是不是逃学了?要不,我们下一趟送煤的时候,把你捎带回去?”

“别,大姐。”望明月抹了抹脸上的灰尘,醒过神来,说,“我是南下打工去,没有钱。你知道我们山里人贫穷,就偷偷爬上你的车,这是哪里啊?”

“哈哈,南下?”有人大笑,“南下,你这是北上了,这是河南地界。”

“河南?”望明月有些迷茫。

这时候,农贸市场的商户们纷纷跑来抢购车主从山区带来的山货,他们无暇顾及这个望明月。但是,开车的男人又不识字,还要维持秩序,不能让人随手拿走了货物。女人要过称,要计数,一时又找不到纸和笔,正在抓瞎的时候,望明月从裤腰带上取下纸和笔,自告奋勇地说:“大姐,你称称,我替你记账。”

“好咧。”瘦高个女人很感激地点了点头,“你就站在旁边,我称一秤,你记一笔。啊,你会算账吗?”

“我学过算术,就是单价乘以数量。”望明月笑了笑,“能算账。”

就这样,络腮胡子男人维持好乱糟糟人群的秩序,让他们站好队,一个一个的称香菌、木耳、黄花。女人就报数量、单价,让望明月记账算账。女人就根据望明月计算的货款收钱。一个小时过后,他们拉的一车的山货卖的所剩无几。女人清点了一下货款,就知道这一趟收购的山货赚了多少钱。只见她眉开眼笑的样子,男人就知道赚得了一笔不菲的价钱。但是,这回他们真的还是要感谢望明月,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在原先的销货之时,他俩手忙脚乱,让人混去了不少货物,或者算错了账,少收了一些货款。这个高个子女人越来越喜欢望明月。络腮胡子男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再也不对望明月吼叫。

瘦高个的女人有他的想法,如今人们读甚少,自己男人就是这样,只会开车使蛮力,像记账算账这样的事束手无策。不如将这个读了的小男孩带在身边,替自己分担一些生意上的事。他把自己的男人扯到一边商量了这个事。生意人白捡了一个打工仔何乐而不为呢?但是,他们再也不敢把望明月带到鄂西北山区,那是他的老家,只要回到家乡,就等于把他送回了家乡,还会跟他们一起走南闯北的搞运输吗?

他们带上望明月,将车开出了农贸市场,找一个餐馆吃饭。这时望明月就坐在驾驶室里,同瘦高个子女人平排坐在一起,前方视野很开阔,看到了街边的高大招牌,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平顶山,街上的车子一跑,灰舞尘扬。原来,平顶山就是产煤炭的地方。怪不得车主从这里贩运煤炭到鄂西北山区去,然后从山区贩运土特产来这卖,两头都不跑空,赚两地的差价款。

他们在煤尘中找到一家餐馆,这是一家姐妹餐馆,两个店主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从店名上来看他们好像是姐妹,共同开办的餐馆。其实不然,是两个女人共同经营的餐馆,专门招待南来北往的司机。也只要有货车停下来,就有一个苗条的女人穿着红色衣衫上前来拉客:“师傅,吃饭吧?”

络腮胡子男人第一个跳下驾驶室,大步地迎上去:“不吃饭,到你们这来干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那个女人的腰身,“妹子这个腰身又小了一圈,怪不得走路似风摆柳。”

“托大哥的福,”女人抛了一个媚眼,说,“常年照顾妹子的生意,累瘦了。”他一眼看到驾驶室里的女人也跳下车,连忙迎上去,“哎哟,大姐一路辛苦了。来,里面请。”望明月从驾驶室里跳下车,那女人眼睛一亮,又大声招呼,“哎呀,原来你们是一家人,把公子哥也带上啦。”

“别瞎说,”瘦高个子女人挥了挥手,说,“我有这么老吗?他是我弟弟。”然后她一把拉过望明月到她跟前,一比划只矮她半个头。她又问那个苗条的女人:“你看,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