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一声,从隔扇外传来。

风月和绿葵相形一怔。

沈南宝抬起眼,就见那片流光溢彩的珠帘外走近来一人。

是季冧,季管事。

遭人听了壁角,风月和绿葵都有些讪讪的,在原地木讷了一会儿,便忙忙笑迎上去,“热汤来了罢,小的这就去准备浴用的二巾和刷牙子。”

风月紧接其上,“昨儿管事处新来了肥皂团,小的去拿来。”

那脚步生风得,翣眼的功夫,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沈南宝和季管事两人面面相觑。

沈南宝想打马虎眼过去,端出一套待客的方儿对付季管事。

季管事却不受,仍杵在原地,恭敬地把腰插烛似的偻下去,“姐儿,您误会主子了。”

他要打破砂锅对峙到底,沈南宝却不想奉陪,“要是盛夫人的事,季管事别多想,我没生那些个心,方才都是我的下人胡诌来着。”

季管事恍若没听到般,继续道:“主子不是因着这个才不入姐儿族谱的,也不是因着这个冷待的姐儿。”

沈南宝静静靠窗坐着,听到这话身形明显一怔,涩然闭上了眼,只是很快的,她惨然扯了嘴角,“季管事你说得对,不管是因着什么,他冷待我是事实。”

季冧髭髯猛然抖了下,终于仰起脸看向沈南宝,“姐儿,您知道主子母亲临终前对主子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话么?”

沈南宝没作声,一双眸静静地映着他。

季冧道:“风景可以琳琅满目,人却不可以,一旦入了眼入了心,就算是刹那,也是一世相陪。”

沈南宝喉咙有些干,“那只是他母亲的遗言,又不是三尺剑悬,难不成还要他一辈子恪守么?”

这下轮到季冧静静地望着她了。

悄然的、无声的——默认着。

沈南宝却觉得十分荒唐,甚至手惶错地打翻了盏,落在墁砖上,清脆的一声响,迸出万道华光,亮晶晶像泼了一地的水。

“你这叫什么话,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辈,你情愿看他这么孤寡下去?你不知道我同他什么……”

像杀鸡捂脖子式的,有什么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窗格子里现出来一点月的轮廓,银光四溅,淌在屋里,像凝固的冰。

沈南宝身在其中,只觉得有些冷,冷得一呼一吸间鼻子都发着酸。

她掣动了一下嘴,想说话,然而太冷了,脸冻了一层冰壳子似的,僵硬得动弹不得。

季冧见状,也不再话了,只是道:“小的这就叫人将热汤备上来,还请姐儿栉沐更衣罢。”

说完自行退了下去,带动一阵风,吹得黑漆铜镜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击着墙。

沈南宝伸手去按住了它。

铜镜里反映着釉面垂脊饰带,它仍旧在青面的墙上荡漾着,还有那一地水似的碎片,看久了,沈南宝只觉得坐上了船,一阵的眩晕感。

等再定睛时,铜镜里只有她。

小山眉、朱口细牙、丰盈的脸膛儿,当然了,还有那双碾碎了烛火直泛着金芒的眼……就像拓在朱红洒金画卷里的一两线天光。

她深然看着,去而复返的风月正撞见这场景,愣了愣,“姐儿。”

沈南宝转过脸,铜镜边有盏灯,萤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有点病态的惨白。

风月又愣了愣,就听见沈南宝问:“你看我,同他像么?”

她没指名道姓,风月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语重心长的话就在舌尖婉转,风月却咽了下去,只听照吩咐的去细细打量她。

她是好看的。

但她的好看,不是装束在瓷瓶里花儿,也不是瓷瓶上精刻的纹路。

她的好看是不拘格的,是流动的,就是静静的坐在那儿,都能叫人咂出千万种美的姿态来。

萧逸宸呢,他也是好看的。

但他的好看是红泥小火炉,有着自己的热烈;亦是剑,不必出鞘,就能叫人感受到他的锋棱。

风月道:“都好看。”

沈南宝仍是那句,“像呢?像不像?”

风月翕了翕口,正要说话,沈南宝却不听了,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