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前些天已经纷纷扬扬落下第一场小雪,山尖落下了白,山下没有垫起,化成水迹,湿冷的很。 中途,蒋霜找过傅也几次,撞见过他被师傅训斥时的样子,他只是站着那,悄然无声,也没有任何辩解的肢体动作,即便对方的手快要点上他的脸,他也只是梗着脖颈,眼如点漆,这时候她竟然庆幸他听不到,那些话脏污到不能入耳。 蒋霜没过去,在原地来回地踮着脚尖,直到那边刺耳的骂声停止,她吸入一口冷气,穿过马路。 她如往常一样,将傅奶奶捎给傅也的东西递过去,傅也也跟没事人一样,照例还是带她去吃面。 这次,将蒋霜的素面换成了肉丝面。 “不用,我素面都吃不完。”她立刻摆起手来,每次能白吃一碗面,她已经很难承受了,她亲眼看到傅也在汽修店做得多辛苦,而学徒也拿不到几个钱。 傅也挥手,让老板不用管直接去做。 蒋霜抿唇,傅也穿着汽修店的工装实在单薄,沾满油污,像是无法痊愈的暗疮,他脸上手上,是清水洗不干净的机油,渗透进皮肤的纹理,黑线遍布,野狗脏兮兮的,只有眼底是干净的。 傅也问她要来笔跟纸,问她们学校里有没有借的地方,他在找几本。 蒋霜回:学校没有。 傅也:有其他地方借吗? 蒋霜:新开的县图馆,那里多,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傅也抬了下眼皮,继续写:行。 蒋霜:需要办借证,要三百押金。 傅也:…… 蒋霜想到苏芮,她不确定能不能借,但还是跟傅也说了,自己好朋友有,看能不能借用一下,她得先去问过朋友。 傅也:好。 面上来,热气腾腾冒着白雾,蒋霜拿过筷子,企图将肉丝跟面都肉都分一半过去,还没夹过去,被一双筷子挡住,傅也面不改色将她筷子打掉,只从底下夹了一半面条走了。然后埋头,大口吃面。 蒋霜只看到他发顶,那短到扎手的发茬长长了些,竟有些柔顺的样子。 面吃完,这次蒋霜先走。 傅也坐在原地没动,点一根烟抽起来,低劣的香烟抽久了,嘴巴里全是腻人的苦味,他倒也不怎么在意,能过瘾就行,烟雾深入肺部又被吐出来,笼住视线。 蒋霜穿着沉闷黑色棉衣,背着的包重重往下垂着,细胳膊细腿,浑身没有二两肉,随时要被压垮似的,小鸟胃,吃那么点,什么时候能长点肉? 一根烟抽烟,傅也付钱走人,从面馆走回汽修店,门口蹲着抽烟的丁毅望着他走过来,嘴里噙着笑意,起身跟他往店里走,撞了下他手臂,意味深长笑笑,又指了下自己。 “介绍介绍呗,小姑娘看着挺招人喜欢的。” 傅也凉凉地瞟过他,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直接回撞过去,力道要大许多,丁毅被撞退,揉着被撞的发疼肩胛骨,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 “一个破聋子,装什么。” — 蒋霜回学校后跟苏芮借卡,苏芮欣然应下,说自己正好有几本要还,又问:”什么时候去,这周末?你这周要不然别回去了,就在我家住两天,我们晚上逛街。“ “其实我是替我一个朋友借的,他有几本想借。” “谁啊,我认识吗?” 蒋霜只好将傅也的事告诉她。 苏芮倒是很意外:“那个汽修店的,还挺帅的那个聋……听不见声音的小哥哥?” 蒋霜点了下头:“如果你介意……” “没关系啊,我借给你们。”苏芮抱着她的手臂,“但是你要跟我说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蒋霜唔了声,从她眼里读出点暧昧情愫,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东西,她显得有些局促,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同一个村。” “真的?” “真的。”就差要起个誓了。 苏芮认真瞧着她的眼睛,弯唇噗嗤笑了,坐正道:“逗你玩的,霜霜你好认真哦,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跟我一样都觉得他挺可怜的吧。” 可怜? 蒋霜没这么想过,像她这样的人,没资格可怜谁,她只是在傅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都是很小就没有父母的人。 她希望他更好,而不是落入大人口中的既定结局。 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提前就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学生提包就往外跑,苏爸爸的车已经等在校外,苏芮跟蒋霜说再见先走了,而陈阳朋友众多,一贯不见

人影,蒋霜背着包一个人从校内出去。 没出校门,蒋霜看到等着的傅也。 挺高的个头,套着再臃肿的棉服,也照样板正挺拔,绷着的脖颈线条,瘦削脸庞,垂着眼皮没什么善意,冷冰冰的,并不是好好学生的样子。 这种不读的小混混门卫见得多了,从门卫亭盯着他,警惕着他有什么举动。 往外走的人潮里,有窃窃私语,推搡着朋友肩膀,让看门外的帅哥。 蒋霜低着头,脚步走得更快,很快经过傅也,略停顿点了下,跟平时打招呼差不多,只是没怎么看他,从他眼皮子底下晃过去。 没两步,她走不动了——包带子被人抓住。 蒋霜回头,撞进黑色的眼里,他盯着她,眉眼里有被人忽视的不爽,两根手指就这么扣着她包肩带,等她一个说法。 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视线看过来,蒋霜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又听不到,她的手语水平也不足以表达,情急之下拿出借记卡,手指点了点卡,又指向县图馆的位置。 傅也才掀了下眼皮,勾着包带子将她往后拉回来,直到跟他同一个位置,放开手,抬步往前走。 蒋霜呼出口气,跟了上去。 路上,两个人并无交流。 县城不大,出租车四处转悠基本都是起步价,从学校到图馆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图馆是新建的,在附近一片灰头土脸的建筑物间,它像是外来物种。 周末了,已经有写中小学生挤进来,抱着直接往地上坐。 蒋霜不知道傅也想借的是哪种,他独自去逛,她先还掉苏芮借来的后,去找自己感兴趣的。 她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什么都看,也能看得进去,从老人挑着箩筐卖的五毛两本连环画小人,到舅妈拿着垫桌角的《故事会》都看得津津有味。 蒋霜拿了三本,左右环顾不见傅也的影子,便随手抽了本,就这么站着看起来,站到?腿僵,垫脚活动时才注意到傅也不知道什么已经在自己旁边,手里抱着几本,偏着头,视线落在她翻开的页里 。 她被吓了下,立刻合上,塞回架里,她想起前段时间从陈阳那里学来的手语,有些蹩脚比划着问:“你好了吗?” 傅也略周围,点头。 “走吧。”蒋霜两跟手指交换着模拟行走的姿势。 傅也扯唇,微乎其微的弧线,有些嫌弃意味,算是对她手语水平的回应。 两个人走到前台登记,蒋霜也看到傅也借的,全是跟修理与机械有关,他聪明,学习能力不差,这些对他来说,应当并非难事。 蒋霜将放进包里,跟傅也前后脚出去,要带她去吃饭,再看时间,现在赶过去,正好到末班车,她谢绝,着急赶车,傅也也没坚持,单手揣着,就要送她到车站。 到车站,才知道车几分钟前刚开走,车已经坐满挤不下人了,就直接出发了。 蒋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班车没了之后也会有一些小车,末班时间一过就坐地起价,但都只会在镇上,不会去村里。 怎么办? 蒋霜头疼地想着各种可能回去的方式。 傅也扯过她的肩膀,手背贴着下颚,指向自己——等我。 蒋霜看懂,下意识不想麻烦他,但傅也没给她机会,三两步从车站出去,她根本追不上,最后茫然看着他背影消失,她停步,环顾一圈,去往别处的班车还在,唯独去他们村里的位置空荡荡。 这时候,除了等傅也,也没有别的选择。 蒋霜盯着手表上的指针,一分一秒都像是被拉扯过,显得格外漫长,就这么等了二十多分钟,傅也出现,一并出现的还有辆半旧粗犷男士摩托。他停在路边,单腿撑地,双指并拢朝内勾了勾,叫她过去。 “……” 蒋霜张嘴,想说还是算了,她再想想其他办法,一只头盔就这么丢了过来,有些年头,头盔里混合着汗渍、烟味以及香水味道,傅也斜乜着她,看着并不是跟她商量的样子。 眼神很直白地问:还想不想回去? 想,当然想。 她不想晚上沦落到去睡桥洞。 这时候不是挑的时候,蒋霜一咬牙,戴上头盔,抬腿坐上后座,她浑身僵硬,背挺得笔直,双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垂在腿边。 山风作响,未卜的不止前路,还有她的小命。 蒋霜尽可能往后面靠,连傅也的半片衣角都不去触碰,要保持距离,他们只是点头之交,甚至算不上朋友,更应当界限分明。 <

r> 车轰隆启动,车身往前冲了下,惯性带动下,蒋霜整个人往前扑去,直接撞上傅也的背部。 触感坚实,钢铁一般,却又像是烧的焦躁的火,滚烫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