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黄昏来的总是很快,晚霞消退之后,袅袅的炊烟和灰白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

周致肩上扛着锹,缓缓迈着步子朝村口走去。此时周致的心情很愉悦,今天晚上,陈举就会派人用耕牛犁完周致家的八亩田,并且还会给种上麦。既让周致省下了力气,同时也省下了麦种。八亩田的麦种差不多要三石,有了省下来的这三石麦,想来周致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周致想,今日和陈举在田间打赌,说不准现在家里还不会有人知道。一家五口人,老爹动弹不得,娘亲要随时伺候老爹,自然都出不得门。姐姐在家除了做饭外,还要帮着晾晒稻谷,舂米,忙的一刻不得闲,自然也无暇分身。至于小弟嘛,他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不会跑到田间去。

家里若是知道自己今日有了这样的好事,会是怎么样呢?……只怕的是这样的好事自己觉得是好事,那便宜老爹却以为是祸事,不敢承受呐。

想到了这里,周致暗自苦笑一下。

不管怎么说,家还是必须要回的,周致加快脚步进了村子。

说起来白岳村很有特点,南富北穷。村里一条贯穿东西的大路将白岳村一分为二,路南居住的是以岳家和陈家为首的六七户富足人家,都有像样的宅子。尤其是岳家和陈家,两家都是一样的朱红大门,青砖垒砌的高大瓦房,两家宅院占地差不多都有上百亩的样子,甚是阔豪。

路北居住的则是穷苦人家,有三百余户,大部分都是蓬门陋户,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一副没有朝气景象。

周致家在白岳村东北角上,周家世代单传,到了周致爹爹这一代才生了两个儿子,在白岳村属于独门小户。四间低矮土坯房,常年雨水冲刷,墙壁上沟壑纵横,很有点儿年代久远的样子。这四间正房的前面大约半亩见方之地算是院落了,没有院墙。在院落西侧,建有一间更加低矮的茅草屋,用来堆放杂物,算是柴房。院落东侧则是一块菜地,此时菜地里种上了白菜和萝卜,绿油油的长势倒是不错。

房屋后面长有几株榆树和柳树,此时树叶已经泛黄,被晚风一吹,飒飒作响,不时飘落几叶。

左邻右舍都是和周致家住宅相近的农家,有的像周致家有几亩田地,有的干脆就没有了田地,成为岳家或是陈家的佃户。

周致进院将锹放进柴房后,在院里轻轻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进屋吧。”屋内旋即传出娘亲柔和,但含有丝丝慌乱的声音。

周致并没有注意到娘亲的声音和往日有什么不同,在屋外洗手后就打算随后进屋。至于今日在田间打赌之事,周致因担心老爹不敢承受,还不想尽早说出,这种事能瞒得了几时算几时吧。

未等进屋,小弟突然从屋内跑出来。小弟叫周少成,才刚满六岁,他的身体一直不很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这个弟弟脑子很灵光,对周致也非常尊敬,很讨周致的喜欢。

小弟周少成此时小脸有些苍白,有些惶恐,好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他上前用一只小手急急拉住周致,低声道,“哥哥,爹爹刚才骂你了,他正在发火,哥哥还是先不要进屋去。”

周致的老爹名叫周铁,年愈四十,生的健壮魁梧,身材结实,是标准的北方庄稼汉。周铁脾气暴躁,动不动就会对周致呵斥训诫。不过周铁在外面始终老实本分,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很少与人争执,对白岳村的富户更是躲的远远的,从来不敢招惹他们。说起来周致对这个便宜老爹的印象并不是太好。

不过老爹像其他农人一样,还是非常勤劳的。若不是前几日因搬运稻谷不慎扭了腰动弹不得,老爹是一定会下田翻整田地,很晚才会归家的。

周致暗暗想道,看来老爹八成是听说了自己今日打赌之事,他果然不敢承受,怕陈家会报复。

好在他现在动弹不得,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样一想,周致在屋外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朝小弟周少成微微一笑,而后迈步进屋。

进屋便是灶屋,也是饭间。姐姐系着一条粗布围裙正在灶前忙碌。在屋中靠后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低矮饭桌,饭桌上已经有几个刚刚烙出来的黄米和高粱面混合而成的饼子。周致进来,她朝周致看了一眼,脸上难掩几分担忧之色。

周致的姐姐叫周绿云,长周致一岁,今年十六,面目虽然不是很白皙,但很秀气,是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子。

若说这个家里对待周致最好的,应该是姐姐周绿云了。

“小致,你先坐在那里稍等,饭马上就熟了。”周绿云指着饭桌前一个小凳小声说道,看样子是生怕惊动了里屋的老爹。

果然,周绿云的话音未落,里屋便传来老爹周铁暴戾的声音,“哼!你这逆子还有胆子回来,进屋来。”

周致镇定心神,不慌不忙的进到了里屋。

周铁正斜躺在炕头,显然这几天的疼痛折磨让这个北方庄稼汉面容有些憔悴,不过此时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正凶巴巴的瞪着周致。母亲周何氏站在炕下,手里端着一碗白水,正要递给周铁。

母亲周何氏是一个勤劳淳朴的北方农家女人,虽刚刚三十五岁,但因长期操劳着这个穷苦之家,双鬓隐约可见花白之色。母亲对她的三个儿女从来都是慈爱有加,周致对母亲感情一直不错。

“孩儿他爹,喝口水,不要动怒,先听小致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说道。

“说什么说?邻家李婶儿不是早就说的很清楚吗,今日这逆子和陈三少爷打赌,赢了陈三少爷,让陈家为我们家耕田种麦。哼,这下惹上了陈家,我们家以后的日子还有的过吗?”周铁怒声道。

“爹爹,那陈举欺人太甚,孩儿咽不下这口气才教训了他。今日孩儿和陈举打赌,是有契约在的,而且岳家老太爷是证人,陈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爹爹,在孩儿想来,这是一件好事。您现在下不得地,八亩田只靠孩儿一个人翻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想来一定会误了农时种不上麦了。这下那陈举给我们家犁地种麦,我们家还省下来麦种子,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周致皱着眉头说道。

“听听,孩儿她娘你听听,这逆子还说的头头是道,这分明是不知死活,要气死我呀。”周铁的火气更旺,吼道。

以前的周致在周铁跟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老爹周铁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顶撞半句。可今日周致竟理直气壮的开始顶撞,周铁哪里还受得了。

周铁挣扎着身体,这就要扬手打周致。不料这一动弹,腰际一阵钻心的疼痛,便又无奈的将手放下。此时他的一张黑脸早已气的通红发紫,呼呼的喘着粗气。

“小致,还不给你爹爹说好话。你可知今日你闯下多大的祸事?那陈家白白的给咱们家耕田种麦,他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岂会善罢甘休?

小致,你爹已经想好了,让你快些抓上两只鸡去陈家赔礼道歉,我们家不敢劳烦陈家犁地种麦,今日你和陈三少爷打赌全当是一次玩闹,请陈家一定要宽恕则个。”娘亲一脸担忧,急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