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气息虚乏,哭腔犹在,当葶苈听到“迷乱”二字时,尽然有些自责,他跟皇帝除了伩言亭里皇帝险些失了方寸之外,其余时候都是清清白白,而皇帝昨日确实实在在是临幸了北珠,除此之外不知还有多少个游龙戏珠的断肠事曾出现在这头顶凤冠的女子的耳蜗里。1t;gt;

只听那女子声音渐渐平顺:“请少史进来一叙。我想再听听那歌。”1t;gt;

“这……就算是娘娘要砍微臣的头,微臣也不敢再唱这曲子。”1t;gt;

葶苈一句简单却真切的话,说的石山后面的那人,尽然是从鼻里轻嗤出了一丝笑意“哦?少史大人连推辞也是有趣的紧,只听说有人讨赏的,本宫还没听说过有人讨杀的,那少史大人随便唱个什么也好。”1t;gt;

“臣看这碧桃灼灼,不知娘娘是否喜欢《桃夭》?”葶苈想选个喜庆一点的歌曲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这一派出嫁欢沁,想必可以疏解一下愁绪。1t;gt;

“本宫看这个不好,共鸣来自内心,我看刚才那就挺好。来,你进来唱,刚才为石山所挡,本宫听的并不真切。”皇后说到,声音温柔合缓。1t;gt;

葶苈想着,这下是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苏墨和甘遂也只好紧跟其后。1t;gt;

到了石山后面才突然闻到一股药味儿。而那药味儿来自皇后身前的一个小炭炉上正煮着一只小陶瓮,瓮里些许益母草正伴着沸腾的水在上下浮动着。而那瓮里只有半瓮水,剩下的已经被滗进了一只陶碗,此时正冒着热气捧在皇后的手中。1t;gt;

葶苈看了看那女子,憔悴白的面容上是一对带着淤青的双眼有些失神,丝毫不似那日在大祭时看到的那么灵动,看似一夜未眠,头就散乱的披在背后,满头满肩的落英,却寂寞不自知。她正端坐在一个白玉的地垫上。背微微有些蜷曲,正红色绣着凤戏海棠的凤炮褶皱四起,大袖随意的铺展在身子两侧,而在一侧的袖边,放着那顶金制的展翅凤冠。1t;gt;

葶苈是第一次看到摆放着的凤冠,才现那栩栩如生的羽毛和缀满的各色宝石,尽然让它显得如此冰冷沉重,毫无生气。1t;gt;

傅皇后见葶苈进来,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微微一笑,真切而勉强:“说句不怕少史见外的话,不似董郎俊俏,但温润亲切不是卷气,仿若莲子清心。”1t;gt;

“娘娘谬赞了。”葶苈连忙道。1t;gt;

只见那女子摇摇头,间碧桃花瓣轻落,正想说点什么,却一言看到苏墨:“原来苏先生也在这里。”1t;gt;

“参见娘娘,娘娘长乐无极。”苏墨连忙上前行了个大礼。1t;gt;

“苏先生客气了,你我是旧相识,虽然从未单独说过话。想上次见先生还是一年前了。先生还是在制香吗?”那女子强打着精神浅笑着,努力想掩饰自己眼神中的疲惫。1t;gt;

“回娘娘,草民唯有这一技傍身。”1t;gt;

“先生不自谦。”那女子说着用手轻轻捧起了那只药碗送到嘴巴,可是犹豫了一阵并未饮下,又放回了胸前。1t;gt;

葶苈看见她喝的是益母草汤所以问到:“请娘娘恕臣无状,臣见娘娘饮这益母草汤,不知娘娘是落红腹痛,还是归红无序呢?”1t;gt;

皇后摇了摇头:“老毛病了,皇上也是这么说,不然怎会没有子嗣呢。”1t;gt;

子嗣?葶苈心中替这个女子苦笑了一阵,这没有子嗣偏成了她一人的罪过,被天下所诟病,可是没有耕田的牛,哪来规整的畦呢?这女子默默承受这一切,或许这“益母”二字,才是最扎心的所在。1t;gt;

话到此处,钩珏道:“娘娘,奴婢听闻少史大人好岐黄,路数跟宫里的太医又不太一样,不妨您让他给您看看?”1t;gt;

葶苈刚要伸出手,傅皇后却放下了手中的药碗,拒绝了:“不用了。本宫的病是什么,本宫有数。”1t;gt;

听到此处,葶苈却有些怜惜这个眼前的一国之母起来,这种种,不过是她为自己夫君的爱情担了虚名而已。1t;gt;

然后她又端起了药碗,用嘴吹了吹那浮在汤上的淡淡药膜,却还是像有点犹豫似的没有喝下转而说到:“久伴这药香,便觉得这味儿雅了。尽然是没有别的香气可以比拟的,不然苏先生的香也是想试试看的,只是太医不让,说这香料中多有麝香,所以一直也没有向先生讨过。待来日好了,一定叨扰先生,不过这益母草汤辛中一点酸,还是不太好落口的,不知道少史可不可以用刚才的歌,为本宫送药呢。”1t;gt;

那女子的目光凄然而真挚,葶苈心中虽微微一悚,却觉得再也无法拒绝。1t;gt;

于是一曲《中谷有蓷》娓娓道来,是这女子心中无尽苦楚,只如平生诉不完:1t;gt;

“中谷有蓷,暵其乾矣。有女仳离,慨其叹矣。1t;gt;

慨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1t;gt;

中谷有蓷,暵其修矣。有女仳离,条其啸矣。1t;gt;

条其啸矣,遇人之不淑矣。1t;gt;

中谷有蓷,暵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1t;gt;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1t;gt;

其中气短,未冷暖遍尝者自知。一阙罢复起一阙,傅皇后眼中的泪珠涟涟而落,她端起碗一饮而尽。1t;gt;

“娘娘…”钩珏正想说什么。1t;gt;

只见那药汤已经随着葶苈的歌声,在傅皇后一阵深深的呼吸之后滚落入了她的腹中,“花儿谢了…不是吗?”1t;gt;

葶苈并没有在继续唱下去,而是盯着这女子看了好久:“娘娘可知,这益母草也有驻颜之效,娘娘方华,久服此汤,宛如冻龄,何来花落的伤感之语呢。”1t;gt;

傅皇后摇头讪讪,笑意中颇为自嘲,并未说话。1t;gt;

葶苈转而对钩珏说:“姐姐,微臣有一个方子叫活血养颜汤。就是用这益母草,可保娘娘容颜常驻。姐姐回去后,记得在娘娘的信前信后取鸡蛋只煮熟去壳,将益母草3钱,桑寄生3钱洗净,然后把熟鸡蛋、益母草和桑寄生放进锅内,用火煮沸,半小时后,放入冰糖,煲至冰糖溶化。吃蛋饮汤,久而久之,可调娘娘肝血,青春常驻。”1t;gt;

“女为悦己者容,本宫如今又何须点蔻染黛呢。谢少史好意了,听说今日皇上会见少史,少史也不要在此久留了。快去吧。一草一木都来之不易,不是吗?”1t;gt;

皇后一番话已是在逐客,想必一番情绪波动需要冷静一下。葶苈明白,所以并未多言,与苏墨甘遂起身告礼离开。1t;gt;

刚刚走到石山边,只听皇后道:“今日与少史一见,觉得少史心地良善,今后少史与皇上相处的过程中需得谨记,小心董郎。”1t;gt;

最后四个字说的轻微,不过葶苈听的真切。这是好大的一个误会,想必伩言亭一事,在皇后看来,已经坐实了葶苈和皇帝关系,而董郎的醋意和翻覆手段葶苈是见过的,想来皇后也领教过,可能吃过亏,有次提点,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葶苈并未谢过,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误会。1t;gt;

转身走出蓷囿时,风过拱门,一阵幽咽,只觉这寥寥晚春,空庭凄然,竟然是如斯寂寞。1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