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来到后水峪,立刻便被菜园里的景色给迷住了,他从马车上勉强坐起来,望着眼前满眼的绿色瓜菜,不住赞叹,“迟日园中丽,春风瓜菜香,满园秀色,太美了。”

阿混和陈榆见到方江这副样子,都是大吃一惊,陈榆瞪着大眼睛说:“方组长,既然你有伤,那回密营躺着就行,我们有事就去找你报告。”

“这里蛮好,”方江笑道:“闻着果香菜香,伤口好得更快。”

为了照顾方江的伤,陈槿也跟了来,他象方江一样,也对菜园大加赞赏,“老方,这里的田园风光自然旖旎,正对你这种人墨客的脾胃,新鲜果菜营养丰富,养伤也最适宜。”

“河里还有鱼,”瓜仔晃着大圆脑袋补充说:“等我去钓几条新鲜的鲫鱼,用香菜熬鱼汤,对养伤才好呢。”

大家散在菜园里,一边干活一边放哨。阿混立刻向方江汇报毒气工厂的情况,“最近,不断有汽车在工厂里进进出出,从那里流出来的臭水,比以前更多了,前几天,又开来一个班的伪军士兵,看来守卫加强了。”

“是不是那种蒙着帆布的大卡车?”

“对。开车的都是鬼子兵。”

方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种情况,说明工厂已经投入批量生产,运出去的毒气,正在战场上毒害无数的抗日军民。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尽快破坏这个工厂,已经成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还有一个情况,”阿混绾着裤管坐在井台上,一边择菜一边说:“我们发现了一个有点怪的人……是这么回事,傍晚的时候,从工厂里总是走出一个戴眼镜的人来,象是个职人员,背着手在外面遛达,在小河边走走,在路边转转,有时候坐在河边那堆沙岗上发呆,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厂里。”

“把这人抓起来,倒是不难。”陈榆在旁边补充道。

“抓不得。”

“对,阿混也这么说,所以我们都没动他。”

菜园里凉风习习,风清气爽,方江半倚在车帮上,贪婪地呼吸着带有瓜菜香味的空气,手里摇着把蒲扇,神情很是享受。瓜仔在井台旁对陈榆小声说:“咱们这个方组长,摇着芭蕉扇,不慌不忙,看着就让人踏实,他就象……古里说的诸葛亮。”

“诸葛亮?他可比诸葛亮强多了,论计谋,论策略,天地理……不光这个,他懂得德国的闪电战,苏联的合同战,游击队的麻雀战,嘿,这么说吧,你想得出什么,他就懂什么,你想不出的,他也懂,诸葛亮有这两下子么?”

“真的呀?”瓜仔的小眼睛都瞪圆了。

阿混熟练地把择好的韭菜用稻草捆好,整齐地码在菜筐里。继续向方江汇报。

“本来,我想通过买菜的伪军班长,混进工厂大院里,结果呢,人倒是混熟了,可厂子还是进不去,鬼子管得非常严,老百姓一律不准接近。后来,惠姐告诉我们,要想办法跟那个戴眼镜的人,悄悄接近,最好交个朋友。可是,唉……惠姐又伤得不能动了,胳膊腿全折了,只剩下了一口气,我们也不好老打扰她。这几天,也就没怎么行动。”

“嗯,”方江摇着扇子,轻轻点着头,“惠姐这个‘交朋友’的方略,非常精妙,咱们继续执行。”

“好。”

下午,黄昏的时候。

乡村的黄昏,静寂安祥。橙红色的晚霞,象五彩丝线织成一幅瑰丽的壮锦,蒙在西方的天空,把世界都映得金色迷离。远远近近的田野山岗,都罩在红黄变幻的五彩烟霞里。

那个戴眼镜的人,又从工厂大门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伸展了两下胳膊,深深呼吸了几口外面带着庄稼甜味的清新空气,慢慢沿路走来。离着工厂大门两里地外的农田里,戴着草帽、拿着锄头,装作耪地的阿混悄悄对身边的丁义说:“看,就是他。”

离着工厂大门约三五百米远,有一个沙岗,象个坟包似的矗立在小河边上,岗子上长满荒草,那人慢慢走到沙岗上面,面朝西方,似乎在欣赏美丽的晚霞,久久站着不动。

阿混和丁义两个“农民”一边慢慢耪着地,一边朝前靠拢。阿混小声提醒:“看见厂里的哨楼了么?就是那个高高的木头架子,上面有哨兵,有可疑迹象就开枪。别让他看出破绽来。”

两顶草帽,在玉米秸杆里忽隐忽现,就象两只小船,漂移在无边的绿色海洋里,向着那个大沙堆慢慢接近。忽然丁义瞪大了眼睛,停下了手中的锄头,吃惊地说:“不对,哎哟,那个人……我认识他。”

“嗯?”阿混也停下手里的锄头。

那个戴眼镜的人,象一座雕像一样,站在沙岗上,瞅着西方的天空,他的侧影,脸庞轮廓,在晚霞的照耀下看得清清楚楚,丁义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在石山的丁家镇里,蝙蝠双侠下毒害人,自己冒充“神医”,在伪军据点里医治过的窦先生吗?

就是他,那个彬彬有礼,神情落寞的窦先生。

丁义脑子里急速旋转,原来是他!怪不得伪军小队长禁止自己乱问,他在石山只是路过,是被护送到这个毒气工厂里的,而且一定是重要人物。

这就对了。阿混说这人爱“发呆”,唉声叹气,那回在丁家镇,他差不多也是这副样子,很可能他是个知识分子或科学家,被迫到日本鬼子的工厂里工作,并不心甘情愿,却又没有办法,因此神情才变得落寞无奈。

象是印证丁义的猜测,那个人坐到了沙岗上,两手抱膝,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西方变幻层叠的夕阳晚霞,满脸都是沉闷忧郁的表情。霞光披到他落寞的身上,在沙岗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丁义和阿混已经运动到沙岗的下面了。

沙岗上的人,并没有在意庄稼地里两个耪地的农民。只是专注地盯着天边那一轮即将消逝夕阳,静静地沉思。过了好大一阵,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香烟,默默地点。

这个圆形沙岗,正好挡住了远处工厂里哨兵的视线,丁义站在玉米垄里,手里拄着锄头,仰头向上面轻轻地说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