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先生嘴里“犹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却原来就是许群他们曾经路过的莲花池村。

村外,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在一片洼地里,河汊分流,形成十几亩大小的水塘,塘里长满荷花。

若是夏天,荷叶挨挨挤挤,铺满河面,确实美丽怡人,但此时深秋,花期已过,荷残叶枯,满塘都是枯黄蓑败的荷叶荷茎,顺水飘零,一眼望去,尽是颓唐。

莲花池村里,硝烟已经散尽,敌人的拉网扫荡,象海潮卷过滩头,留下一片泡沫,又退潮而去。

项先生带着大家,来到荷塘边一丛芦苇荡里。

“赏荷花,闻水声,这风景怎么样?”项先生笑呵呵地说。

大家席地而坐,乱草枯黄,倒是天然形成的毡毯,腊梅自去水边洗手洗脸,陈榆问项先生:“上海这边,环境总是这么险恶吗?我们刚过来,就好象遇到了十面埋伏,处处都是敌人,村村都有枪声。”

“不不不,”项先生从身上摸出向不离身的木头烟斗,点烟火,美滋滋地吸了两口,笑眯眯地说:“上海物阜民丰,是中国少有的风水宝地……当然了,这块地盘,是敌人盘踞的中心,日本鬼子视为珍宝,统治自然极尽严苛,昨天上午,老郭他们的游击队,跟敌人的运输队,干了一仗,把他们惹毛了,这才引起今天的清乡……”

据项先生介绍,他奉命来到上海以后,迅速调整策略,将重点活动拉到城外,避敌锋芒,韬光养晦,重建情报系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打打杀杀的情形少了,但工作成绩却显著提高,特工们也有了喘息之机。

但上海不比别处,这里人烟稠密,交通发达,地处平原水网,对于隐蔽、作战,都极为不利,敌人兵力雄厚,机动性强,特工们的活动范围,依然十分有限,举手抬足,处处受制。

“大上海,是国家之宝啊,”项先生嘴里叼着烟斗,感慨地说:“它不光工业发达,经济富庶,而且水旱两便,港口先进,陆运便利,是贯通南北的枢纽,支撑华东的心脏……这么说吧,只要在随便哪个小村里,建个联络站,光瞅着公路上运货的汽车,便能猜出敌人的军事、经济动向来……你说这地方好不好?”

这番话,让陈榆和腊梅两个年轻人不禁心驰神往起来,腊梅捅了捅陈榆,“喂,咱们俩,哪天有空了,去城里转转哦,听说大世界那边,繁华得不得了,花花世界。”

“没问题,”项先生喷着烟雾说:“我当向导。”

许群瞅瞅项先生,“老项,是不是……这两天出了意外情况?”

“聪明,”项先生一笑,冲许群伸伸大姆指,“你一猜,便猜到了,是这么回事,咱们本来计划,在七星镇上……呶,就是前面,顺着这条美丽的小河,一直走,不远就到七星镇了。那里是公路交叉口,有鬼子一个小队驻扎,小队长,就是刚才在村里头指挥敌人追我的那个鬼子军官……”

“长得象头猩猩的那个家伙。”许群脱口而出。

“对,比喻挺形象,”项先生笑了笑,“那个家伙,象牲畜一样勇猛,象牲畜一样凶恶,据说还是空手道高手,陈榆,哪天有机会了你会会他……”

“好。”陈榆一听这个,每每便兴高采烈。

“……我接着说,在七星镇里,咱们想建一个秘密联络站,负责监视敌人的水陆运输,了解敌人兵力调动的情况,侦察敌人后勤保障的运力运输详情。”

“嗯,好主意,”许群点点头,“可是,那是敌人驻地,太危险了。”

“好地方,哪有不危险的?安全地带,却又没有这么便利的条件。本来,咱们的计划制定得倒也周密,不过事也凑巧,派出去到镇上勘察地形的一个上海站同仁,名叫张二明,恰好跟镇上宫本鬼子手下的翻译官,胡翻译……”

许群忽然想起来,“就是刚才,在村里训话的那个长脖子翻译官?”

“没错,就是他,这事赶巧了,胡翻译和张二明,是曾经的同学,一下子,便给认了出来,结果,老张被捕了。”

一阵秋风吹过,芦苇杆叶摇摇荡荡,干草叶片的香气,淡淡地涌入鼻孔,让人觉得怪舒服。腊梅用一根芦杆,给陈榆刮滚在身上的泥巴。

许群默默地抽了一支烟,问道:“老项,你是说,咱们把张二明给救出来?”

“对,我和老郭,一直在合计这事儿。本来,是有机会的,因为逮捕老张的,是镇上的日本鬼子,他们并不负责缉拿政治犯,因此城里特工总部的特务,曾经联系宫本,想把老张押解到城里去审讯。我们就计划着,半路上,来一次伏击战,打掉押送的敌人,救出张二明。”

“没成功?”

“说起来也可笑,鬼子小队长宫本,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而且还是头犟驴,自高自大,蛮横无理,不知道怎么回事,和特工总部吵起来了,发了驴脾气,说什么也不肯移交犯人,并且破口大骂,扬言要劈了李士群的脑袋。”

“哈哈哈,”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许群沉默了一会,扔掉手里的烟头,思索着说道:“既然宫本狂妄暴躁,头脑简单,那咱们不妨利用一下。”

“对嘛,”项先生乐哈哈地说:“遇到大傻瓜,如同拣到宝,宫本这头犟驴,既然缺心眼儿,那咱们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老许,说说你的主意。”

“这种蠢驴,多半都是顺毛驴,那咱们就投其所好,把这头驴牵在自己手里,剩下的事,就顺理成章,凭咱们予取予求了。”

腊梅在旁边听他们说得有趣,逗得咯咯直笑。

许群扭头看着陈榆,笑道:“武术家,咱们去七星镇上,会会那个日本空手道高手,宫本太君,怎么样?”

“好,”陈榆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一挽袖子,“我保证……”他的话说了半截,忽然停下来,眼珠一转,问道:“老许,你是让我赢呢,还是让我输?”

“你说呢?”

“嗯……哈哈,我明白了,”陈榆面露得意之色,歪头瞅了腊梅一眼,“你别以为我光会瞎打瞎冲,老许的计策,我懂。你别总是觉得我……”

“我觉得你什么了?”腊梅歪着脑袋,调皮地冲着陈榆抿嘴微笑,“我说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