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岸大师这十几年几乎踏遍了羊戚镇周围方圆千里的城镇,一直托钵苦修,宣扬佛法,超度亡灵,积攒功德,如活佛般深受当地民众的尊重和爱戴。

羊戚镇的和尚庙也由此香火鼎盛,不少善男信女往庙上捐助功德,慧岸大师一律不收。

每每慧岸大师总是道:“佛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如若以示虔诚修佛心,一香、一斋,便是礼佛敬佛。”

于是就曾经出现过,慧岸大师托钵化缘,未出庙门,庙门外多人持斋静候的现象。甚至慧岸大师在路上被哄抢奉斋。不仅如此,庙里原来一小一老两个和尚皆受其感化,佛心坚定。面对如此功德,慧岸大师依旧少食常饿,补丁袈裟已无原来之色,草鞋旧杖。

才没几天见过这位大师,还送给祖德一颗佛珠,天许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晚辈见过慧岸大师。”

赵四五也合十施礼。

城隍笑道:“哈哈,小子,热闹怕是看不成了,慧岸师傅一来,那厉鬼定然被超度!省了本司的麻烦,多谢慧岸大师。”也是恭敬施礼。

“不,我不想被超度,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犀利的尖叫,声撕长空,怨念深重,冥顽不灵,厉鬼已入魔道。

“南无阿弥多佛,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随着《地藏菩萨本愿经》梵音唱诵,慧岸大师法相庄严,天地景象弘法肃穆。

天许和赵四五皆如醍醐灌顶,表情肃然;

城隍巍峨站立,表情似怒似喜、似嗔似痴、似怨似悲、似哀似乐。

尖啸声还在,只不过声音在颤抖:“杀了他,杀了他,我要他死......”

慧岸大师盘膝坐下,补丁袈裟随风狂舞,手持梨木禅杖往空中一举,金光大盛,直透云霄,继续梵唱《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遍一遍,十遍,四周黑暗空中,黑云逐渐化为五彩祥云,原本一个人颂唱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已变成四周天空无数高僧齐齐吟唱。

城隍全身披挂已是由玄黑色变成金色,手持的十八节打鬼神鞭也是变成金色,光芒四射。城隍本是历朝历代本地最出名的武将,执念护国守土的忠勇之士,死后成神,护佑一方。得今晚厉鬼执念太升,凶狠暴虐,不得已慧岸大师用上梵音天下的神通予以超度,而宋戚镇的这位城隍算是机缘深厚,沐佛光,闻九天梵唱,道性大增,俨然从镇级城隍升级为县府城隍,可谓泽福深厚。

越发使得城隍插手施礼,恭敬异常。

风势减弱,尖啸声变成哀鸣,从哀鸣变成沙哑,从沙哑变成变成呢喃,从呢喃变成平静;

声音的情感从愤怒变成困苦,从困苦变成遗憾,从遗憾变成从无奈,从无奈变成顺从。

赵四五,心头波澜起伏,由衷感慨,不愧为大德高僧,佛法高深,超度孽魂,回头是岸。

慧岸大师庄严宝相也是如沐春风,变得慈悲,还有一丝的倦怠,一定是损耗了过多功力,就为平息厉鬼的怨念,可谓舍身为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在场人不由得啧啧赞叹。

就在这场法事将要圆满收场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声音不大,却显得那么的突兀,那么的不合时宜。

“难道就让那个坏人继续危害人间么,厉鬼,那坏人如没有现报,那么我为你讨还公道。”一个少年的走向前去,面对黑暗中的已经在忏悔的声音高声喝道,浩然正气一冲云霄,天地间一直回响着的那一局“讨还公道,讨还公道......”

讨还公道就是对亡灵最好的超度,让恶人伏法就是人间最大的慈悲。

慧岸大师宝相似有嗔色,似有怒意,依旧慈悲,佛号唱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师祖,师傅,我有些明白了,儒家不是得过且过,不是以幻置幻,而是作为,为不平之事立言,为不平事昭雪。”少年心中默道,然后更是踏前一步,声音反而平和道:“厉鬼,我不知你为何怨念深重,可我知道,让一个人死后都不肯过奈何桥,甘为厉鬼,不愿投胎,甘下地狱的那个人,定然恶毒,此毒不除,枉读圣贤,枉为师祖教诲。”

这声音虽从少年口中平静说出,却掷地有声,城隍眼里也是充满惊异,这个少年却非等闲,只是终归少年气盛,得罪的佛家高僧,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厉鬼此时已不复从前的暴虐,似乎是在剧烈的喘息,平息之后。

泣哀之声传来:“我本是当地富商,乐善好施,有妻貌若桃花,有女娇小怜人。行商途中结识一位贫瘠生,感其胸怀大志,引为知己,资助其读,又可怜其孤苦伶仃,结为兄弟,带回家中。安排一座院落,派仆从照顾起居,为的是专心攻读,两载有余。谁知此贼,表面感激涕零,忠义无二,内心早是恋慕我妻容貌,贪图我的家财。一日我去一几十里外的好友家回来,此贼竟在十里长亭备美酒相迎,我没有察觉,中毒酒而全身麻痹不能动分毫,此贼恐我不死,拿石头狠击我头,致使我当场殒命。拿去我的钱囊,又将我的尸首投入枯井,落上碎石。”

说到此处,哭声阵阵,哀鸣不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都怀悲愤之。

“若仅如此,我还只能认为我是咎由自取。此贼,竟然回家,装作若无其事,直至我家人察觉有异,此贼也是装模作样的着急,和管家直奔我好友处打探我的消息,自然是被告知我已经早早回家。我家人报官,此贼竟然假惺惺与差役人等一起搜寻,在枯井找到我的尸首,我的死被定为杀人越货的勾当。”

此时,厉鬼的声音已变得颤抖。

“此贼竟然不停的慰抚我妻,照顾我小女,为我办丧事扶灵披麻戴孝,忙前忙后至周至全,我妻和小女都为其感动,视其为亲人,尤其我妻已升起依附知心,而那贼子,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看我的妻女,竟如豺狼般的贪婪。”

厉鬼将事情讲述完毕,心情大定,声音已归为平静。

“这位小兄弟,这个贼子,悬一柄桃木剑在我妻子门前,说是辟邪,其实是阻止我托梦给妻子,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最后一天,今天我若还存执念,将魂飞魄散,不得超升。”

“厉鬼大叔,那么可曾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此贼的罪行。”少年与厉鬼如一对老友般叙谈

厉鬼想了想,恍然道:“他没舍得扔我的钱袋,放在他床下的酒坛里。”

话已经讲到这份子上了,厉鬼长长舒了一口气,那里还有厉鬼的凶戾。平和道:“感谢大师为我超度,我已对今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感谢小哥为我昭雪,我现在已心平气和,这就赶去奈何,福缘福报我不敢奢求,愿来生能有一双慧眼,看清人世间的善恶。”哈哈,朗声长笑,厉鬼消失。

阴风消散,宋戚镇重归平和宁静气象,城隍和赵四五同时长叹一声,唏嘘不已,平日里人们只知道厉鬼凶戾,凶狠残暴。却很少去关心,事情的原因。因果果报,何为不爽。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不待众人答话,已起身离去,速度很快,步伐很大,恍然觉察,又颂佛号,转而一步三尺三寸,不徐不急。

城隍面带忧虑,看看少年,有看看赵四五,一声不语的消失在空中。

赵四五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少年。

不知何时,少年已是面带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