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奇道:“人说的话,你也信?人的舌头没骨头,今天这么翻,明天那么翻,今天这么说,听听有道理,明天那么说,听听也有道理,掉头翻身,归根结底,他都在说自己怎么有道理,别人怎么没道理,人的嘴,你也信?”

白毛风道:“你是大人物,跟常人不一般。”

柳三哥笑道:“越是大人物,有时越不能信,大人物那些貌似堂皇的话,往往是骗人的鬼话,小老百姓吃大人物的苦头,难道还没吃够么!其实,远不如相信自己来得可靠,我只信自己,不信别人,更不信大人物。”

白毛风道:“千变万化柳三哥是江湖大侠,言必信,行必果,不管你怎么说,我信定了。”

柳三哥道:“你就不怕我当面答应了,转身就赖账?!”

“不怕,本帮主只怕你不会答应,却不怕你赖账,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赖账。有些人的话,尽管信誓旦旦,也断乎信不得,你信了,那就死定了,即便死不了,也会被他坑个半死;有些人的话,话不多,只要他答应了,就不会变卦,即便死到临头,也不肯改口,这种人太少了,如凤毛麟角,你就是后一种人。”

柳三哥苦笑道:“哈哈,承蒙夸奖。如果,你想要的,在下不答应呢?”

白毛风道:“我想,你也不会答应。不过,别急,本帮主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七天后的子夜,就在这七龙堂,咱们再做最后一次交易。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多来一个人,交易取消,逾期至此,本帮主就撕票了,本帮主撕票撕多了,也撕疲了,不当回事,记住,逾期不候,须怪不得本帮主。”

柳三哥愤懑之极,踏上一步,白毛风道:“别动,柳三哥,你再动一动,我就让迎欢结果了南不倒。别逼我,别动。”

柳三哥叹口气,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向后退了一步。

白毛风道:“你放心,在这七天中,南不倒会得到上宾优待,咱俩七天后再见吧。”

白毛风手一挥,众魔俱各跃上台阶,进入大厅。

柳三哥独自怔立在石阶前,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一筹莫展、孤立无援过,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孤独”!什么叫“致命的打击”!

眼看着白毛风一刀横腰,老妖狼挟持着南不倒,小心翼翼向厅堂倒退的模样,他的心碎了,不知道如今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该说些什么。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竟然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带走,他心痛得如同刀铰一般,骤然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此时,柳三哥身后的假山,闪出一条人影来,正是神出鬼没龙卷风。

原来,他守在大厅旁的洞口,却一直不见有动静,便在厅堂窗口暗中观察,突见柳三哥从天而降,之后,他见白毛风劫持了南不倒,大喜,又见柳三哥神色恍惚,便记起了鬼头鳄的话:“陷入情爱中的男女,智能最为低下,现在是对柳三哥再次发起宰杀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如今,龙卷风亲眼目睹了柳三哥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柳三哥确是个情种,已魂不守舍,方寸大乱,千万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啊!

龙卷风大喜过望,紧了紧手中的单刀,便从大堂侧门溜出,沿着树木与假山的阴影,悄悄潜入距柳三哥最近的那一丛假山,等待时机,以求一逞。

当柳三哥叹气后退,痛苦茫然,六神无主之际,他确定绝杀的最佳时机到了,便提气屏息,手握单刀,无声无息地扑向柳三哥,单刀一花,一道漂亮的刀弧,无声无息地撩向柳三哥的后脖根,那一刀,既无刀风,也无刀声,看似毫不着力,幅度不大,却准、快、狠、毒,是“风雪连环十三刀”中的又一杰作,叫作“飘雪无声胜有声”,因其如雪花飘落,悄然无声,故又叫作“雪刀”。

若是在平时,你便是再“飘雪无声”,柳三哥也能察觉,柳三哥是当今江湖一代武学奇才,不仅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并且,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察觉刀枪箭矢的临近,即刻作出恰如其分的应对。

这一次,却是个例外,他的心情糟透完了,南不倒这一走,生死难料,如若惨遭毒手,情何以堪。此情此时,也许就是当面给他一刀,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还是个问题呢,又何况,是从背后发起的突袭呢,更何况,是一招千锤百炼、刀落无声的“雪刀”呀!

死亡瞬间便会发生,倒退着走的白毛风看见了,倒退着走的阴山狼也看见了,他俩对望一眼,相视一笑,柳三哥却视而不见。

鬼头鳄与阴山一窝狼的狼崽子们,站在厅堂口,也看见了。他们是江湖杀人越货的老手,心里在喊,好刀啊好刀!却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扑击场景,似乎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他们生怕柳三哥在最后一刻惊觉,突生变故。

南不倒当然也看见了,她苦于口不能言,想喊无声,甚至连嘴唇都动不了,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看着自己被豺狼掳走了,三哥才痛苦欲绝,成了个木头人儿。刚才要是我小心一点,心不旁骛,白毛风就休想拿住我,三哥就不会变成木头人儿,三哥死了,说到头,是我害的。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三哥的情有多重,三哥的心有多真,唉,该死,我真该死!她闭上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别了,三哥,咱们在奈何桥上相见吧!

柳三哥泪眼凄迷,望着南不倒的泪脸,心痛欲绝,他哪里知道,已死到临头了啊。

庭中有棵高大的柏树,枝繁叶茂,树上的野山猫二黑当然看见了,在这关键的一刻,突然,它迸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喵呜……”这一声尖叫,在静夜里,声如裂帛,撕心裂肺,令众人俱各心头一凛,吓一大跳。

扑向柳三哥的龙卷风,被二黑这一叫,陡然一惊,削向三哥后脖子根的这一刀,一滞一偏,慢了半拍,偏了一寸,结果就不一样了。

柳三哥听见二黑发出的绝命一叫,陡然惊觉,一惊之后,是陡然一醒,他心念电转,知道有变,立即感觉到,后脖根阴气逼人,当即头一低,一式“乳燕掠地”,扑向石阶上插着的长剑,恰好,龙卷风削向后脖根的一刀落空了,不幸的是,豁啦啦一声响,龙卷风锋利的刀尖,切入羊皮袄及内衣,在柳三哥的左肩,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喷溅,洒了一地。

柳三哥抓住剑柄,拔剑在手,凌空转身,长剑一挑,一式“无字真经十三剑”的妙招:“无巧不成”,一剑插向龙卷风的心脉,动作简洁,准确快捷,龙卷风大吃一惊,收势不住,只得借势,往旁斜掠,嗤溜溜一声脆响,胸前衣衫,划开一条大口子,幸好未伤及肌肤,总算捡了一条命,他窜到一旁,兀自握刀,呆立当堂,一颗心竟“砰砰砰”,狂跳不已。

柳三哥脚下一点,扑击龙卷风,被飞身而来的白毛风截住,两人斗作一团,龙卷风大喊道:“弟兄们,上啊,柳三哥中刀啦,撑不了多久啦。”

呼啦啦一下子,堂上除了阴山狼挟持着南不倒外,其余的人,无论是带伤的还是不带伤的,全冲向堂下,与柳三哥拼命,甚至连腿伤未愈,拄着拐杖的迷魂狼,也手握单刀,骂着脏话,一蹦一瘸地冲出大厅。

喊杀之声四起,柳三哥被围在垓心,他发觉左臂已动弹不得,血流如注,知道耗不了多时,自己就会因失血过多,力不能支,死于乱刀之下。

自己一死,家人的血海深仇便将永不得雪;如果自己死了,南不倒也就完了,白毛风会毫无顾忌地随意处置南不倒,南不倒又是个酷爱自由的性情中人,她多半会自杀身亡。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为南不倒活着,给她一点希望;为死去的家人活着,让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暗杀帮的最后复灭。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

强烈的责任感,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柳三哥非常吝啬地挥动着长剑,他的剑招非常简洁,没有一招多余动作,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剑招,象一个根本不会用剑的人似的,刺、挑、削、撩,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奇怪就奇怪在,柳三哥每刺出的一剑,都恰到好处,每一剑都非常有效,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越是简单的剑招,越是高妙,越是朴实无华的剑招,就越是威力无穷。

白毛风与龙卷风,将“风雪连环十三刀”,竭尽全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必欲置柳三哥于死地而后快,却不料柳三哥却神色淡定,举重若轻,长剑一削一挑之间,便化险为夷了,同时,不忘了反手攻上两剑,还以颜色,杀得两人手忙脚乱,险情叠现,那些狼崽子的砍杀,十分卖力,却更奈何不了柳三哥,一式“无边风月”,变幻出来的刀光剑影,更是历落缤纷,飘忽不定,比起南不倒使的同样招式来,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若稍一不慎,便会被飘忽的剑影,吃上一剑。

柳三哥左臂的血还在流,月光下的左臂,看起来红得发黑,袖口时不时滴下鲜血。

柳三哥从内院打到中院,从中院打到外院,没人能阻止得了他,他要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外院的大门紧锁着,众魔既不能贴近柳三哥,就不即不离的缠着他,差不多了吧,人的血总有流尽的时候,血流尽了,你的剑还有用么!剑就成了死剑!

白毛风喊道:“弟兄们,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缠着柳三哥就是胜利,缠着他,缠死他!”

柳三哥这时觉得中气有些不继,知道再不走,就得挂了。

打开大门,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沉重的门栓,他估计目下,自己已无力举起,何况一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握着剑呢,身旁群狼嚎叫,也容不得你去开门。

他知道昆仑追风黑骏马大黑定在门口等他,只要出了大门,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