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 夜半凄凄鬼啼哭(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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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通钱庄的大管家叫周详,是绍兴师爷余章的表弟。余章易容后,一直以糟老头的面目混迹京城,曾光顾过钱庄几次,不多,三次,却足以让门子牢记心头了,在江湖上混,招子得放亮一点,谁跟谁亲,谁跟谁疏,谁跟谁结了梁子,这些,务必要搞明白了,否则,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通常汇通钱庄总号,天一抹黑,为安全计,便关门大吉了,谢绝一切到访宾客。余章找的既是大管家,那就另当别论了,谁敢冷落大管家的表兄呀,于是,即刻派伙计禀报大管家,又派保镖将余章送到大管家的房。
房里,周详坐在桌旁,正跟两个站着的后生商议事务,见表兄来了,便站了起来,挥手将后生支了出去,笑脸相迎道:“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周详四十来岁,慈眉善目,中等身材,保养得法,面色红润,微微有些发福了,看上去像个好好先生,长着一对单眼皮小眼睛,眼窝里深藏着一对琥珀色的瞳仁,看人时目光诚恳,显得非常质朴,初次相见,让人觉得这是个绝对靠谱的人。
熟悉他的人,却不这么看。无论高兴时,还是生气时,失败时,还是成功时,周详琥珀色瞳仁的诚恳目光永远不会变,这就奇了,这种诚恳太冷了,尽管显得十分质朴,却毫无疑问是假的,没人能猜度得到他在想些啥,没人能猜度得到他下一着棋会怎么走,在他身边办事的下人,见了他这种缺少活人气息的琥珀色目光,多少有点发怵。
有人在背地里说,这个大管家该不会是僵尸变的吧?!
余章当然清楚,这个表弟不是僵尸变的,只是天生是个理智型的角色,这种不温不火的性格,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
余章笑呵呵地在桌旁坐下,周详用绍兴方言道:“哥,你是特地到到此,还是路过此地?”
余章说的也是绍兴方言,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身上有点职务,就忙得要命,哪有时间串门啊。”
在窗外窃听的金蝉子傻眼了,他根本就听不懂绍兴话,不过,听不懂也要听,这个算命先生究竟是何来头,一定要弄个分明。
屋内的鸟语还在对白,不知是故意不让自己听懂呢?还是出于无心?难道老子的盯梢露馅了?不像啊。
屋外的金蝉子在心内嘀咕,屋内的兄弟在接着聊天。
周详道:“喔,不忙,饭总是要吃的嘛,还没用过晚膳吧?老家送来一坛窖藏三十年的绍兴花雕,味道醇美,喝两杯如何?”
目光质朴,却依旧没有欢喜之色,余章还知道,此刻大管家心里一定在寻思;表哥来无好来,一定又来出难题了,我得仔细应付。
余章道:“敢情好。”
于是,周详招呼下人,叫来酒菜,合上房的门,兄弟俩便在房里吃喝起来。
周详道:“哥,有事尽管说,只要兄弟能帮得上忙的。”
余章道:“是啊,为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思来想去,此事也只有仰仗你了。”
周详道:“不敢当,兄弟哪及得上哥呀,哥要是犯难的事,兄弟十有八九办不了。”
余章道:“我还没说出口呢,你倒好,推个一干二净了,好歹让我把话说完了,你再照量着办嘛,反正这事,跟我关系不大,却关系到汇通钱庄的生死存亡啊。”
说着管自喝酒吃菜,卖起关子来了。周详眨巴眨巴单眼皮,目光质朴,道:“那你说嘛,兄弟又没说不帮忙呀,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从他琥珀色的诚恳目光里,读不出想听,还是不想听自己的话,既然看不到他心里怎么想的,那就随他去吧,余章道:“你要跟哥说实话,别犯混,哥为了你,才来找你,要不是你在当大管家,哥就带一班捕快,把钱庄封个五天十天,来个兜底查账,这五天十天的损失是多少呀,阿详?”
周详道:“一百万两白银,哥,千万别呀。”
“所以,哥才来跟你商量,咱哥儿俩,啥事儿不能商量着办呀,对不?”
“当然啦,哥,你老就直说吧。”琥珀色的诚恳目光却波澜不惊。
余章道:“你听说过‘鎏金翡翠玉麒麟’的事吗?”
琥珀色的诚恳目光依然如故,道:“接着说。”
余章道:“二十五年前,也就是万历丁酉年间,怡亲王派亲王府管家管统丁,带着亲王的一封信与玉麒麟,来汇通钱庄找老掌柜沈万金,将玉麒麟典当给钱庄,换取银票五十万两。有这回事吗?”
周详道:“大掌柜十年前就去世了,小弟到汇通钱庄总号连头带尾才八年,哥又不是不知道。”
余章道:“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喽?不知道哥就不说了。”
周详嘻嘻一笑,琥珀色瞳仁真如一块古老的琥珀,通透而又沉静,道:“说吧,哥不就是为了说这事来的嘛,不能让哥空跑一趟。”
余章道:“那五十万两银票牵涉到了一桩雇凶杀人大案,如今皇上在亲自督责刑部查办此案,这总该知道吧?”
“知道,雇凶杀柳案,茶馆说的拿此事当说呢,不过,没人说起过玉麒麟的事,”
余章冷笑一声,道:“没人说过,不等于没有此事。”
周详道:“可小弟寻思,老掌柜当初即便办了典当,支付了五十万两银票,也不会知道银票的真实用途,这跟凶案没啥牵涉吧?”
余章道:“此事可大可小,往小里做,一风吹过;往大里做,汇通钱庄也许会被官府查封操没,从此,汇通钱庄的大小分号,将统统消失。阿详,就看你的啦。”
“看我的?”周详的琥珀色瞳仁淡漠如旧。
余章道:“吃一家,管一家,这是我们当师爷的本分;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规矩。难道能说跟你没有关系吗!钱庄的事,就是你的事,钱庄的安危,就是你的安危,不看你,看谁的!莫非要看哥的?笑话!”
“唔,哥,有道理,喝酒呀,接着说。”周详为余章斟上酒。
余章双颊微醺,举杯抿了一口酒,又道:“管统丁带来的亲王信还在吗?”
周详道:“咦,你怎么知道有信?”
余章道:“没有他的亲笔信,老掌柜能信一个区区管家的话吗,管家管家,说到头,也是个下人。”
周详道:“不在了,信字简洁,大意是‘手头颇紧,以镇宅之宝玉麒麟作典押,换取贵号银票五十万两,一年内赎回云云。’老掌柜看后,便被管统丁劈手抢了过去,塞进嘴里,吞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