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超道:“药不死你,试吧。”

赵军爷也不用水送服,抓过一粒药丸,一仰脖子,就把丸药吞下了肚。说来也怪,丸药入肚,周身便暖和了起来,一股暖流从幽门穴向身体的四面八方荡漾开去,上达百汇穴,下通涌泉穴,周身百窍说不出的好过,嗓子眼里的痰顿时消散于无形,竟没了咳嗽的意思,他想咳,也咳不出来了,尤其是口腔里嗓子里,竟说不出的甘甜舒坦。

赵军爷眨眨眼,呆呆地望着南不倒,道:“小伙子,你叫啥名字,这药刚下肚,几十年的痨病就根除了,我的妈呀,今儿个遇上太上老君的仙童啦。我该怎么谢你呀。要不,我老头子给你磕三个响头吧。”

宋超笑道:“那可使不得,老给小磕头,小的要折寿,你这是恩将仇报。”

老军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塞给南不倒,道:“这银子你拿去花,算是我老头子的一点心意。”

南不倒将银子推回去,放在桌上,哪肯收啊,她道:“老军爷,银子不能收。我是赶马车的,是柳三爷的童,叫马药罐,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人叫我药罐儿,这药是祖传秘方泡制的,正好能治你这个病,是你老运气好,碰上了,这叫瞎猫逮着死耗子,不稀奇,用不着谢我。你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她呶呶嘴,指的是柳三哥,又将余下的两粒丸药用纸包好,递给老军爷,嘱咐他别忘了按时服用。

赵军爷起身向柳三哥、南不倒恭敬一揖,道:“小柳兄弟,不,柳爷,小马仙童,多谢。”

柳三哥起身道:“不客气不客气,都是自家兄弟。”

宋超抓起银子,塞进赵军爷的怀里,道:“把银子收起来吧,人家是来办事的,不是来赚钱的,一会儿,你办事利索点,就啥都有了。”

这时酒菜上来了,众人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赵军爷道:“宋爷,你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宋超呷口烧酒,道:“唔,知道就好。”

“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宋超干笑道:“怕你吓破了苦胆。”

赵军爷道:“世上还真没有我赵爷怕的事呢,十几岁就在山海关当兵,如今调防到了虎山关,这个千夫长,官儿不大,可是老子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跟胡子、金兵全交过手,多次死里逃生,血里葫芦的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怕啥,老子啥也不怕。”他喝了点酒,气更粗了,端着酒碗的手,蒲扇般大,骨节粗壮的手背上有条蜿蜒的刀疤,一直爬进了袖口里,没人知道这条疤有多长。

宋超对柳三哥道:“柳兄,有事你就说吧,都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柳三哥道:“赵军爷,修长城的囚犯欧阳原你知道吗?”

赵军爷问:“你说谁?欧阳原!”

“是,欧阳原,怎么啦?我想见见他,想把他弄出去,行吗?”

“不行。”老军爷把酒碗在八仙桌上一顿,脸一板,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眯缝了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摸不清宋超道:“赵军爷,别说得那么绝,咱哥们还不好商量?!你开个价吧。”

赵军爷道:“不是钱的问题。”

“怕了?!你办不了这事?!我宋某人找错人了?!”宋超有点儿不耐烦了,目光犀利,闪着凶光,太阳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青筋在一起一伏的跳动,他斜睨着赵军爷,象是要把他吃下去似的。

赵军爷道:“宋爷,你小子吼啥呀,穷**吼好使么,不好使!多怪你们自己来晚啦。”

柳三哥道:“欧阳原又被流放到别处去了?”

“不是。”

“难道他,……”

“死啦。”

“什么?死了!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全家都死了?”

“全死啦。”老军爷的嘴里挤出三个字,叹了口气,又道:“一家五口死得太惨了。”

柳三哥瘫坐在椅上,感到又累又失望。

费尽周折,找到丹东,以为就要见着恩公欧阳原了,能把他救出火坑是他的第一愿望;至于,他是否知道暗杀内幕,那都是次要的,知道得多一点最好,便于自己寻仇,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他全家安然无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想为恩公做点事,就这点愿望,却有那么难!

柳三哥定了定神,道:“老军爷,欧阳原一家是怎么死的?”

老军爷叹了口气,叙述起了三个月前在牢城发生的一次越狱暴动经过:

囚犯的暴动是有起因的,是囚犯们不堪虐待的一次拼死一搏。

关押囚犯的牢城是个土围子,就在虎山长城的脚下。

土围子里关押着七、八百号囚犯,什么人都有:土匪山贼、贪污受贿犯、银票印鉴伪造犯,杀人犯、抢劫犯、诈骗犯、人口贩子、私盐贩子、地痞恶霸、小偷赌棍、里通蕃帮的卖国贼、谋杀亲夫的**等等,大多是些人渣。当然也有吃了冤枉官司的好人,象欧阳原这样的清官,还有一些,时运不济、心地善良被权贵陷害的平头百姓。

这七八百号囚犯中,男囚占了九成,女囚占了一成。凡重犯全部披枷戴铐,所谓重犯,就是指胡子土匪,抢劫杀人,纵火强奸之类的暴力型罪犯,其它罪犯,则是以监舍为单元,选出组长,由组长负责,配合狱卒,进行日常管理,若有人逃脱,同监舍的囚犯,都要受鞭刑,并每人延长关押期一至两年。被抓回来的囚犯,毒打一顿后,就抛到狗圈,喂藏獒。

土围子就是牢城,牢城的管理是由典狱长负责的,他管着三四十个狱卒。还有一百余士兵,听从典狱长调遣,负责牢城的禁卫与安全。

每天,天一亮,土围子的牢头禁子就吹起了起床号,催促囚犯们起床,监舍外放着口大锅,锅里煮有苞米渣子稀粥,牢头禁子分发给囚犯,一人一碗,一块发黑的咸菜疙瘩,这就是囚犯的早餐。一顿饭功夫,又吹起了出工号,不管你吃没吃完,就得放下碗筷,去出工修长城。中午午餐,在长城上吃,两个窝窝头,一块黑咸菜,那窝窝头粗糙变味不说,还掺杂着沙子,格得人牙疼,囚犯的伙食费全让典狱长克扣了,中餐下肚,一直要干到天黑尽了,才吹收工号,囚犯方能回土围子休息。干活时,若想躲个懒,被牢头禁子看见了,就是一顿鞭子,打得你一佛升天,二佛出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出工与收工,全是由穿着铠甲,手拿刀枪的士兵押解,除了下大雨大雪,才能歇工,歇工的那天吃两顿稀饭,其中的一顿饭,又被典狱长克扣进了腰包。

修长城的囚犯,过的日子,比牲口还不如。他们的眼睛里,时时暴着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