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安康客栈。

晨雾越来越浓,白茫茫一片,浓得化都化不开,五步之内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五步之外,啥也见不着。这种大雾弥天的景象,在宜兴并不多见。

龙卷风王天威心中叫苦不叠,柳三哥跑了,这可怎么追?!

想到自己刚才夸下的海口,若让姓柳的跑啦,老王我的头,莫非真要摘去当夜壶不成!

看来,满口的饭好吃,满口的话难说啊,今后说话,真得掂量掂量,不可满嘴跑马,由着性子来啦。

草,连老天都在帮柳三哥,他吼道:“追,点亮孔明灯,分东西两路,向北包抄,柳三哥跑不远,弟兄们,追!”

保镖齐吼:“是。”

眨眼间,八盏孔明灯点亮,在白雾迷漫的雾气中,也照不了多远,众人分成两组,阿毛阿狗的招呼着,只见八团黄色灯晕分成两拨,在茫茫大雾中游动,有点像大海中舟楫的渔火,那么渺小飘忽,一会儿,便被大雾吞没了。

老天真在帮柳三哥,潮湿浓稠的晨雾变得更浓了,像棉花似的,用手抓一把,似乎有绵软黏稠湿漉漉的感觉,雾是有气息的,潮湿中杂糅着草木的清香与晨炊的温煦,还带着些淡淡烟火的气息,那是一种江南老家的气味。

周围的围墙、树木、假山、楼房俱各遁形,白茫茫一片。

刚才,五步之内,还能影影绰绰看见人影,顷刻间,变成三步之内才能看见人影,三步之外,就啥也见不着了,要看清自己的手,得张开手指,贴着自己的鼻尖才行。

雾,好雾,“好雾知时节,当天乃发生。”

柳三哥笑了,原地一动不动站着,不见人踪,但闻人声。

只听得保镖们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当心撞墙,起跳,翻越。”“阿毛,跟着孔明灯,别拉下。”“啥也没见着,哪来的灯呀。”“大伙儿别走散,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角。”

还有,就是龙卷风王天威声嘶力竭的吼声:“把刀剑统统收起来,别伤着自己人,见着可疑人物,就把他扑倒。”

浓雾中,保镖们只是睁大眼睛,辨别方向,没人理他。

王天威怒道:“他妈的,全聋啦,听到没?”

总算传来几个离离拉拉的声音,“是,头儿。”“头儿,全成睁眼瞎啦,忙着呢,你老的话,谁敢不听呀。”

还有调侃的,“头儿,谁不听,老子揍他。”“敢不听的,是不想干了,还是不想活啦。”“草,柳三哥够狡猾的呀,放了一把雾。”“会说话么,‘放了一把火’才对,‘放了一把雾’错!”“哈,一个拉着一个,成带鱼啦。”

有笑的,有嘀咕的,有骂娘的,不知是在骂天呢,还是在骂柳三哥。

王天威更恼了,吼道:“他妈的,谁在这紧要关头,还扯犊子呀,又是老油条吧。”

雾中传来老油条的叫屈声:“头儿,这回,小的一句话都没说,不信,你问问‘斜纹布’。”

王天威道:“行,不是你就好,弟兄们,上一点心,瞪大眼珠子,追,发现柳三哥有赏,抓到柳三哥大赏。”

刀剑入鞘声、发誓赌咒声、嘻闹声、脚步声,一会儿,人声渐行渐远,又过了一会儿,万籁俱寂,周遭只是雾,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雾。

柳三哥向南走了几步,冷丁,撞上一个人,那人一把抓住他胳膊,低声喝道:“大胆柳三哥!”

柳三哥陡然一惊,道:“我不是。”

“你是谁?”雾中人问。

柳三哥道:“我是来抓柳三哥的。”

“是水道保镖?”雾中人笑道。

“不,走江湖的。”

“是为了赏银吧?”

“猜对了。”

“不新鲜,谁都这么说。”雾中人边说,边扯着柳三哥臂膀,将他拉到一旁大树下,笑道:“别怕,我有话要说。”

自从来人抓住三哥胳膊的那一刻起,三哥已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动手。

从雾中人说第二句话始,三哥已听出此人正是安康客栈的店伙“阿弟”,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刚才,阿弟显然已认出自己,却与赵军爷唱了一出双簧,将王天威唬弄了过去,此刻,更不可能加害于己。

“说话轻点,阿弟。”三哥附在阿弟耳根悄声道。

果然,阿弟也附在三哥耳边道:“真厉害,立马就认出了我,说实话,你是柳三哥吧?”

“是。”

“你欠我一个人情。”

“对,大恩不言谢,心领了,阿弟。”

“好说,小事一桩,嘴上道谢,阿弟我不爱听,不过,谢还是要谢的。”

“谢啥?”

“如今,你落难了,落难公子考状元,啥也没有,我知道。”

“哎,真给你说中了,急急如漏网之鱼,东躲西藏,身上没值钱的东西。”